誰也沒有錯
記憶: 我在哪里見過那個少女。 至今大概有七八年的時間了吧? 某天,和附近的小伙伴在空地玩耍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 她的穿著很特別,還有一頭栗色的柔順長發(fā),翡翠色的瞳眸十分漂亮,雖然看上去有些弱氣,但對我來說,那個人就像異國公主。 因此,我不小心看呆了。 “那個……” 少女膽怯地開了口,目光澄澈地看著我。 “我能和你們一起玩么?” “人都走光了!玩什么??!” 小伙伴的玩笑話,讓我有些難為情,因為看著女孩的樣子發(fā)呆,忍不住發(fā)火把那群玩伴趕跑了。 少女被我的吼聲嚇得哭出聲了。 “為什么?” 她小聲地啜泣著,她的聲音很好聽,讓我有些于心不忍。 “就因為……我是這樣的體質么?” 她睜圓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仿佛想從我這里獲得什么。 但…… “誰知道??!” 我還是朝她大喊了,并不是因為討厭她,只是掩飾內心的害羞,然后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留下少女一人。 那之后…… * 壞掉了的鬧鐘,不知從何開始又鬧響了。 也許是花鈴過來修理過了吧,又或者是剎那自己忘記了修好過的事實。 羽島剎那緩緩睜開眼,看著灰蒙蒙的天花板,伸手關掉了鬧鐘,嘈雜的聲音停了下來,房間里籠罩著一股死一般的沉寂,連呼吸的聲音都顯得微弱,窗外一片白茫茫。 “今天,是幾號了呢?!?/br> 剎那動了動喉嚨,發(fā)出了嘶啞的聲音,每說一個字,喉嚨就會感到火燒般疼痛,他不禁咳了兩聲。 “12月10號?!?/br> 他并不期待得到誰的回應,只是自言自語。然而,還是有人回應他了。 剎那抬起眼睛,看了眼微微打開的一條門縫。 “哥哥,早安……” “花鈴,早……” “今天,也不去上課么?” “不去吧。反正我的出席率夠了,而且也沒有考好大學的打算,就算高三分班,待在最差的班級也沒關系?!?/br> “可是,結衣姐……對不起,沒什么……”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花鈴,趕緊改了口,她悲哀地看了眼剎那,不再多說什么。 “早點恢復精神哦,爸媽也很擔心。” “我知道了?!?/br> 花鈴還在擔心什么,她站在門口許久,不甘心地咬著下唇,直到剎那再次用眼神質問她,她才像是受到什么打擊似的,肩膀一顫,害怕地離開了。 剎那轉身又躺回床上,看著窗外下不停的雪,總覺得雪風聲中多了幾分悲鳴,那就像是即將在冬日里凍死的動物會發(fā)出的嗚呼。 “為什么我會做那個夢?” 很久以前曾經做過的夢,很久以前曾經發(fā)生過的事實。 今天的他,再一次回憶起來了。 最初的邂逅,還有…… 那之后的追尋。 “我想起來了,關于那天之后的事情。” 花鈴已經走了,房間里只有剎那一人,嘶啞的聲音,聽上去很難受,就像哭盡喊干之后的疲倦。 剎那翻了個身,繼續(xù)注視著白茫茫的天花板,眼睛里浮現(xiàn)出那天的情景。 為什么這個破小鎮(zhèn)也會有這么可愛的公主? 剎那長這么大,還沒有見過如此美麗可愛的少女。 剛才的自己,是不是有點兇了? 她哭了,是自己把她嚇哭的。 剎那左思右想,內心七上八下,片刻無法安寧,他產生了想要找女孩道歉的心情,然后再帶著她一起玩吧。 自己好歹是個男孩子,向女孩子道歉也不會少塊rou。而且,如果能一起玩的話,花鈴應該也會開心。 做好思想工作后,剎那重新回到那片空地。 玩伴不在,女孩不在,荒涼的空地,只有空瓶子在地上寂寞地打滾,夏季的風有些急躁,直撲剎那的臉龐,讓他忍不住瞇起眼睛。 空地的樣子,就像末日之后的景象。 剎那有些呆呆地走到前面,站在剛才少女站過的位置,他朝周圍掃視了一圈,終究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從他逃走到回來,也不過半小時的時間,但女孩已經不見了。 她說,想和剎那一起玩,但被剎那拒絕了。 也許是去找其他的玩伴也說不定。 剎那的心情有些失落。不過,一想到對方也在這里,也許某天還能再見面吧。 等到下一次,再和她道歉吧。 到了第二天,剎那還是來這片空地了,然而少女不在。 剎那帶著玩伴們到各種適合玩耍的地方,留心少女的蹤跡。 他向粗點心店的老板打聽公主的下落,老板說,公主已經回到城堡去了。 于是剎那當上了勇士,去城堡尋找公主,想為那天的事情道歉。 但是他找不到。 通往城堡的路上,蒙上了霧,剎那不斷摸索,終究迷失在路上。 那種看似很酷,最后卻不了了之的事情,仿佛只是童話故事里的小小篇章,只不過因為失敗了,不會被撰寫進去。 勇士扔掉了手里的武器,扔掉了所謂的正義,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凈。 然后,少女——宮城結衣她,從羽島剎那的身邊消失了。 * 第二次驚醒,是手機的來電鈴聲。 剎那不耐煩地打開手機,確認了來電人——相澤惠后,微微皺起眉頭。 “又來啊……” 剎那本想直接調成靜音,但一想到這兩周以來,她已經給剎那打了四十通電話,發(fā)了六十封郵件,即使剎那刻意不去理會,她還是仍不氣餒。 到這里要是還拒絕的話,未免有些過意不去。 而且…… 眼眶突然有些酸痛,剎那抬起頭,眨了眨眼睛,不想讓某些不妙的東西流出來。 鈴聲響了許久,不到結束,相澤惠是不會掛機的,連她也被那個人的頑固個性所感染了么? 真是頭疼…… 想到這里,剎那的嘴角忍不住上揚起來,卻沒有任何笑意。 他接了電話,手機的另一邊傳來了驚訝的聲音,似乎對剎那會接電話感到意外。過了一會,她松了口氣。 “終于接電話了啊?!?/br> “抱歉……” “不,沒事。畢竟這件事對學長來說打擊是最大的。” “你也不好過吧?” “學長……你的聲音?!?/br> “沒什么,只是喉嚨不舒服?!?/br> “這樣啊……” 那天以來,剎那到底嘶喊過幾次了呢?就跟瘋子一樣,失去了理智,不顧眾人怪異的視線,在醫(yī)院大鬧一通,被安保強行拉走。 回想起自己做過那么多丟臉的事情,剎那渾然不覺,身體已經麻木。 宮城沒有醒過來。 沒有征兆的,在剎那最為重要的時刻暈了過去。 她的眼睛染上了渾濁的顏色,脆弱的身軀倒在了剎那懷里,身體失去了溫度,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仿佛針刺一樣不斷穿插著剎那的心臟。 那一瞬間,世界褪去顏色,大腦的警報頻頻響起,羽島剎那跟發(fā)了瘋的野獸一樣到處嘶喊,救護車帶走宮城的那一刻,他的情緒極端到相關人員拒絕他上車。 后來,在醫(y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剎那激動之下,揮拳揍了聲明‘宮城結衣小姐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的節(jié)草醫(yī)生。 他的悲傷、絕望,把不理智的一面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他被安保人員強行拉走,在白茫茫的大街失落地拖著身體,直到花鈴和父母將其帶走。 從前,羽島剎那不相信神明。 現(xiàn)在,也不想相信神明。 宮城結衣的病,沒有任何理由,以現(xiàn)階段的醫(yī)療水平來說無法解釋,毫無理由的身體脆弱,毫無理由的暈了過去,毫無理由地醒不過來。 “在結衣姐的身體里,產生了一種拒絕醒過來的電波信號,就像與外界的聯(lián)系斷絕開來一樣。雖然能夠維持正常的呼吸,但又跟永遠睡著了一樣。” 在醫(yī)院看望過宮城的情況后,花鈴回到家跟剎那做了解釋。 但,那個時候的剎那,什么都聽不進去。 如此噩夢般的日子,渾渾噩噩地過了近兩周的時間。 雪下得很大,已經完全覆蓋地面,整個世界被染得一片雪白,唯獨宮城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從那天去,羽島剎那的時間,仿佛也停止了,永遠凝固在了即將告白的那一刻。 “羽島學長,不去上學么?” “我的出席率已經足夠了?!?/br> “可是,再這么下去的話,會荒廢掉的……”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門被打開了,相澤惠穿著學生裝扮,出現(xiàn)在了剎那面前,臉色滿是痛苦的神色,泫然欲泣地看著剎那。 “那,今天的我,也翹課好了,反正我腦袋很笨,學習也學不進東西。” “你沒必要和我一樣?!?/br> “但我也很難過,宮城學姐的事情……” 她似乎一大早就在剎那的家門口等著了,她的頭發(fā)和衣服都頂著雪,看到花鈴出門上學的時候,才從對話中得知剎那已經醒了,所以便打電話過來。 相澤走了過來,坐在了剎那床邊,她的臉色沒有血色,身子也比上一次見到她要瘦了一些。 “你也……不容易?!?/br> “這一點,學長也是。學長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胡子也長出來了。” 胡子? 剎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確實多了許多刺刺的胡子,這些日子,除了窩在房間,就是在客廳倒水吃飯,沒有任何可以做的事情,就倒床睡覺,睡不著的時候,便用安眠藥助眠。 可是,不管他如何逃避現(xiàn)實該面對的殘酷,夢里依舊不依不饒地懲罰他。 他的生活里,腦海中,每時每刻都會浮現(xiàn)出宮城的樣子。 為什么自己沒有提前發(fā)現(xiàn)呢? 明明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了解宮城,每時每刻都在注意著宮城,卻連她的細節(jié)都觀察不出來。在宮城獨自承受痛苦與困擾的時候,剎那只會想辦法哄她開心,卻從沒了解過她心目中的煩惱。 “相澤,我是人渣吧?” “是的?!?/br> “……” “如果這么回答,就能讓學長好受一點的話?!?/br> 好受……么? “我啊,明明是奇葩社的一員,至今為止卻無法看出宮城心目中的煩惱,明明最該需要幫助的人是她,我卻沒有看見?!?/br> 她向剎那求救過。 那天做噩夢的時候,她想要讓剎那留下來,想要讓剎那待在她身邊不要離開。 那場噩夢,她想要求助的對象,其實不是熊,而是剎那。 還有,摩天輪的時候…… 她無時不刻都在傾述自己的絕望,無時不刻都在期待剎那能夠救她。 可每次,都被剎那的遲鈍所忽略。 我認輸了,是我敗給自己了。 “宮城她,明明向我求救了……” “如果那樣的話,我也有罪。明明看得出來最近的學姐有心事,卻總是纏著她胡鬧……” 他們兩人,這算是互相舔舐傷口么? 剎那看了眼相澤,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傻氣與活潑,染上陰霾的臉色,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眼眶的位置早就紅腫。 不過,就算在這里互相自責也無濟于事。 宮城沒有醒過來,這就是結論。 未來的路一片漆黑,這就是結論。 “學長,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學姐?” “不去?!?/br> 剎那轉了個身,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把頭埋進被子里。 “可以告訴我理由么?” “我害怕見到她。” 如果見到宮城如同死尸一樣躺在病床上,除了呼吸以外沒有任何生理功能的話,他一定會渾身虛脫,再也沒有勇氣站起來。 他曾經見過最喜歡的人從樓頂上跳下去,那時候那種窒息的感覺,剎那沒有忘記,獨自躲在家里,害怕面對外面的世界,連陽花的葬禮也沒有參加。巨大的壓力讓他整日郁郁寡歡,幾乎快得病。 現(xiàn)在,他處在同樣的位置上,面對同樣的情況。 光是這么想,剎那就無法保持冷靜,身體痛苦地顫抖著,眼睛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淚水,本就嘶啞的聲音,又多了幾分鼻音。 “抱歉,讓我靜一靜……” “學長……” “求你了,我求你了,拜托……” 他無法靜心去思考,也無力去面對什么,他在這里哪兒待不下去,只要活著一分一秒,對他而言就是百般折磨,即使進入夢中,也會受到噩夢驚醒。 時間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羽島剎那還是沒有變。 也許,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神明吧。因為只有它,才有能力把所謂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 “我知道了……” 相澤站了起來,即使悶著被子沒法確定她現(xiàn)在的狀況,剎那也大概清楚,相澤的心情和自己是差不多的。 “下次見……” 說完,相澤便離開了剎那的房間。 安靜的環(huán)境中,只剩下剎那的啜泣聲,手和臉都被淚水浸濕,幾乎燃燒的胸口,發(fā)了狂地訴說著瘋子般的情緒。 哭累了,掙扎夠了,身體變得越來越虛弱,這個時機,肚子卻發(fā)出了不爭氣的響聲。 “為什么……” 即使身心俱疲,內心被絕望所充斥著,腦海里滿是痛苦的回憶,人的本能還是會赤裸的體現(xiàn)出來,空腹所帶來的饑餓,使剎那無力再發(fā)泄下去。 這樣子的日子,究竟要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剎那突然覺得已經沒有什么區(qū)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