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不會忘記
甘望梅曲起兩根手指,在桌角輕輕敲了幾下,隨即抬頭看一下韓遂:“蘇盞茶與我有過幾番長談,說是經(jīng)歷磨難后,記憶大不如從前。只是偶爾,會有幾個熟人的名字,尚且能夠想起來,其中有一人,姓韓名遂。雖然交情不深,卻讓她念念不忘,不知前輩可是此人?”。 夕霜差點直接起身走人,她更加確定甘望梅要見的人,并非是她。就是想通過她的出現(xiàn),帶來韓遂,再去和那個什么蘇盞茶重逢。 這讓她心里非常不好受,完全被甘望梅耍得頭頭轉(zhuǎn)一半。即便如此,她還是決定留下來,因為明天一早,可辨真?zhèn)巍?/br> 他們沒有回到剛才的地方,甘望梅說的很清楚,自從甘望竹母女倆背叛甘家而去,那屋子就荒廢了,她已經(jīng)讓人另外打掃了客房,讓他們暫且住下。 夕霜進了客房,哪里又有睡意,推開門出來,韓遂也在院中。兩人相視一望,仿佛都有很多話要說,夕霜搶著道:“你先說?!?/br> 這正是韓遂本來要說的,他看著夕霜氣鼓鼓的臉頰,心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什么心思,都擺在臉上了。 “你是不是很期待明天見到那個蘇盞茶?”夕霜等了會兒不見他開口,只能先問了。韓遂若是承認,那她回身關(guān)門,只當(dāng)沒見過這人。 “我有點奇怪?!表n遂沒有掩飾,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訴夕霜,“五百年前,寂望平原的確出了一個美人。若說想見,應(yīng)該是你比我更需要見到她。你應(yīng)該聽到甘家家主所言,蘇盞茶是一等一的制鏡高手,你若是拜在她的門下,受益良多。” “離馭圃也有很好的鏡師,可我總不想拜在誰的門下。我的制鏡之法,基礎(chǔ)是我娘親手把手教的,然后自己慢慢摸索出路子。可能在你們這樣修靈者的眼中,這些都不算什么??晌仪宄?,這些足以糊口養(yǎng)家,我這人不貪心,不追求名利,糊口養(yǎng)家足矣?!毕λf出她的態(tài)度,即便對方是高手,她也不稀罕。 鏡師和修靈者不同,制鏡師原本數(shù)量稀少罕見。有些人手藝平平,數(shù)十年如一日,毫無進展。而夕霜不一樣,它的制鏡之法,似乎另有靈氣。所以,經(jīng)由她手的本命鏡會出現(xiàn)加持,是別人做不到的。 韓遂很清楚這一點,一百個修靈師中,出一個鏡師。而一百個鏡師中,未必能夠出一個可煉制出加持特效的。至少這么多年以來,他所知道的,有這本事的鏡師只有兩人。 一個是夕霜,另一個自然就是蘇盞茶。 “甘家來的這位座上賓,中間多半是有誤會的。蘇盞茶五百年前已經(jīng)死了。“韓遂再明白不過地告訴夕霜,“我親眼所見了她的隕落。當(dāng)時,她身受重傷,分明是被人偷襲,無論怎么詢問,她咬緊牙關(guān)都不肯說出兇手是誰。那時,我還是個青澀少年,靈力淺薄,幫不上她的忙?!?/br> 夕霜琢磨的又是其他,話里話外,分析到家。雖然韓遂也有數(shù)百年的修為,但是要比蘇盞茶的年紀(jì)小。蘇盞茶名聲大噪之時,韓遂還是個少年,兩人之間至少要相差幾十歲。有了這一發(fā)現(xiàn),夕霜仿佛是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你打從進了甘家,精神一直緊繃著。既然要留下,早些睡。明天還有你要應(yīng)對的?!表n遂把夕霜打發(fā)進屋,自己依舊站在院子中。 他抬頭望,一輪明月如銀盤,正是月中十五。月色皎潔,仰頭望其中仿佛有群山連綿,走勢蜿蜒。 蘇盞茶隕落的那天晚上,月色也是如此,如紗如霜,蒙著遠近的景色,跟著柔順溫和起來。 韓遂知道自己不會忘記這些,中間數(shù)百年,他放任自己隨波逐流,以為該放下的東西,再經(jīng)人提點后,抹去自身的灰塵,爭先恐后地展現(xiàn)出來。讓他意識到,原來只是收藏,不曾遺忘。 夕霜在客房內(nèi),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十多年前,娘親帶著她說走就走,她這樣冒冒失失的回來,娘親泉下有知,是不是會不開心的?她不由坐起身,看著窗口滲透進來的月光,低聲道:“娘親,我回來是想讓他們不再糾纏,可我不會原諒她,永遠都不會?!?/br> 隔壁的韓遂雙手交叉枕在腦后,看一下客房的天花板。大概是月色太撩人,陰影搖曳中,依稀見到有人,翩翩起舞,舞姿輕盈,無比曼妙。雖然只是個淺淺的影子,沒有長相,沒有五官,他也能清晰的認出,這是蘇盞茶,在跳舞。 兩人各懷心事,都到快要天明之時,才勉強閉上眼休息片刻。夕霜再轉(zhuǎn)過身,一看窗戶之上,晨光泠泠,再沒有昨晚那種壓抑蕭條的氣氛。暖光照耀著,她恨不得立時起身走出去。 有人在外敲門:“夕霜,我們要去見人了?!?/br> 夕霜連忙推門出來,見韓遂臉色有些憔悴:“你昨晚沒睡好嗎?” “看起來你也是?!表n遂沒有避嫌的用拇指在夕霜眼底下擦擦,“影子都出來了,你這一晚上,小腦瓜里,又在想些什么?” 夕霜雙手把自己的腦袋給捧住,連聲反問:“很小嗎,我腦袋很小嗎?怎么從來沒聽人說過?” 韓遂被她逗得朗聲而笑,兩人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走近過來。 白衡齊擔(dān)心夕霜出事,又被家主打發(fā)去做其他的事,抽不得空。一清早匆匆趕過來,遠遠見著兩人有說有笑。他站在原地,明明想靠近,又躊躇不前。想到夕霜那次說的話,你呢?你又被放在什么地位?他苦笑,對外他是甘望梅的樣子,實則也是她用來保住甘家地位與名聲,需要的一把夜色利器。 “你在這里做什么?”甘櫻月從另一條路走過來,顯然看了他一會兒,“那么巧,家主我又把同一個任務(wù)分派給我們倆人?” 白衡齊沒有應(yīng)她的話,掉頭就走。甘櫻月若有所思,看著他的背影,家主不會讓白衡齊空閑的時間太長。時間多,想的就會多。 甘櫻月追著白衡齊上前,走到兩人面前。她不喜見到他們歡喜的樣子,其他人到了甘家,都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這兩人好似來游山玩水,真是不把甘家放在眼里。 到底是天秀鎮(zhèn)來的,沒見識沒長進,甘櫻月冷哼一聲,不打算把夕霜放在眼里,本來就是天壤之別,她何苦自貶身份。 “家主有令,兩位若是準(zhǔn)備好了,可前往會客處等候,家主稍后就到。”甘櫻月有些不明白,這么簡單的話隨便找個丫環(huán)過來傳達即可,何必要大費周章讓她專門走這一招? 夕霜喊住她,沒頭沒腦的問道:“你見過蘇盞茶嗎?” 甘櫻月連這個名字都沒聽過:“你說什么?蘇什么,你要見誰?” 夕霜露出點釋然的微笑:“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br> “這里是我的家,我需要知道什么!你別糊弄人,我可警告你。”甘櫻月沒好氣地念叨著,“你們還走不走,不走,我可向家主回稟。你們自己做錯了,誤了時辰,怪不得我。” 夕霜從她身邊走過時,還是那句話:“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真可憐?!?/br> 甘櫻月差點沒直接和她動起手來:“說誰可憐呢?你這什么口氣,狂妄自大的!” 夕霜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因為自己的話。甘櫻月見到甘望梅之后,顯然想要留下來看看究竟,被家主一個手勢打發(fā)了。她似乎不相信,這是家主不愿意讓她參與其中,還是對她不信任,加上夕霜有些挑釁的眼神,硬著頭皮,沒肯離開。 甘望梅一抬眼,見櫻月還硬生生的站著,不滿的道:“還有事嗎?沒事可以退下了?!?/br> “家主,我要問這女子究竟是誰?她在我面前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我不服氣,要在家主面前與她當(dāng)面對質(zhì)?!备蕶言乱詾?,她這樣說,家主應(yīng)該會站在自己這一邊。至少,對夕霜訓(xùn)斥幾句,嚇唬嚇唬也好。 不曾想,甘望梅面無表情,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道:“她是誰?你沒必要知道?!?/br> “可是白衡齊分明是知道的?!备蕶言吕藗€墊背掛住,“我聽他口氣,他什么都知道?!?/br> “衡齊是我的養(yǎng)子,我的親信,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你不需要知道?!备释芬粋€眼刀飛過來,甘櫻月很清楚,再強迫留下來會是什么后果?就差連滾帶爬的離開了。 “你看見了,她不知你是誰,什么身份,勢必想要欺負你。等她知道了,就算借她個膽子,她都不敢。這就是你回與不回甘家的區(qū)別,你為何還不肯回來呢?”甘望梅說得很誠懇,夕霜依舊不為所動。回到這里,她很快也會變成像甘櫻月那個樣子,狼狽,沒有自我。 “你不是說要引薦我們見那什么第一美人,請問蘇美人在哪里?”夕霜一路上至少偷瞄韓遂四五次,始終沒見他流露出一絲焦急的模樣。她略為心安,或許就算兩人已經(jīng)相識,也沒有深交,不用擔(dān)心那些。 “美人嬌弱,起來的總要晚一些。而且美人重視自己的相貌,不會隨隨便便出現(xiàn)在旁人面前,她們需要的時間,也會更多一些?!备释仿冻鲆稽c兒笑容,停下話來。夕霜已經(jīng)聽到不遠處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聲,仿佛是兩塊品質(zhì)上佳的白玉,相互輕輕碰撞,發(fā)出悅耳的聲響。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雖然未見人影,卻讓人無故生出遐思。 直到聲音停下來,夕霜才意識到,要等的人快要到自己面前。她太想一睹芳容,看看做了五百年的第一美人蘇盞茶,到底長了一張怎么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