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在她還沒想好如何顧忌別人的感受時,自己編織的美夢就已經(jīng)被輕易撕得粉碎。 或許是面色掩飾得太好,皇甫宓并沒瞧出異樣,口中依舊絮絮不停:“回頭你再見著的時候不用那么生分的喊什么‘狄將軍’了,早一步叫姨丈,不礙的。以后有了這層親緣,他對秦家小郎君定然也會多加提攜。” 謝櫻時站在那里,驀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從退婚到現(xiàn)在又要成婚,這中間絕不是三五天,更不是幾句話能定下來的,憑狄烻靈通的耳目,會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過么? 或許,他早就知道。 若是這樣,那晚他還來抱自己做什么? 大約還是秦烺說的那樣,他只是一時沉迷,又看自己如此主動,所以情不自禁。 其實在他眼里,自己跟那只貓兒也沒多大差別,無聊了逗弄兩下,解個閑悶,過后根本不會在意。 既然如此,那也就罷了。 皇甫宓似乎還在說,但謝櫻時半個字也聽不進了,心中的刺痛已經(jīng)變得麻木,釋然嘆了口氣,望著那張眉飛色舞的臉,挑唇輕笑:“那我這里,就恭喜宓姨和姨丈了?!?/br> . 黃昏,殘霞如血。 日頭像疲累已極,不堪重負,一點點癱落到山脊下。 阿骨策馬立在轅門外,時不時翹首望向西南方天地相接處,捶手咂唇焦躁不安。 夜色鐵幕般將垂未垂的一刻,那片開闊處馬蹄陣陣,終于涌出漫卷的旌旗。 他忙叫兵士列隊預(yù)備,自己飛奔著上去,迎到中軍那個衣甲如銀的面前。 “稟大公子,皇甫家那三娘子來了?!?/br> 狄烻臉上閃過一瞬的怔然,劍眉隨即擰蹙起來。 “什么?她怎么來了?”跟在旁邊的秦烺湊上前來一臉驚奇,還不忘朝狄烻斜瞥了一眼。 阿骨沒瞧他,拱手望著自家少主:“我午后到時,人已在了,不知什么來意,另外……嗯,那位小娘子已不在營中,也沒人瞧見去了哪里?!?/br> “什么!那怎么不去找!” 秦烺瞪著眼睛,面色鐵青,一把揪住他衣襟。 阿骨抬手推開,橫眉回懟:“這是在軍中,不是你家,沒個職階尊卑,目無上官,想造反么?” “去你娘的,老子才不怕你!” 秦烺咬牙罵了一句,掛念謝櫻時的安危,隨即撥轉(zhuǎn)馬頭朝另一條路上奔去,遠遠還高聲叫著:“狄烻,若阿沅有什么事,我定跟你沒完沒了!” 阿骨這次沒接腔,低聲忿忿不平:“這廝如此無禮,若不看在秦相面上,早將他軍法從事了!” “不必說了?!?/br> 狄烻沉聲喝止,目光灼灼平視著前方,仿佛已穿過轅門,落在那處并不顯眼的院落上。 “你率軍入營,再多派些人跟著他,一定要找到?!?/br> 說話間,身下的銀鬃馬早已撒開四蹄狂奔,幾乎是沖入營寨,還沒到小樓前就已飛身下馬。 候在門口迎接的仆廝一見,趕忙快步上前呵腰:“郎君到了,三娘子……” 話沒說完就被一個冷眼嚇得噎了聲,目送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徑直走進去。 狄烻剛進廊間,沖鼻聞到一股泥水氣,墻面四下里破損厲害的地方都已被磚石壘砌好了。 原本空蕩蕩的天井間已經(jīng)擺上了各種陳設(shè)和花木,全然不是之前的樣子,連自己那張書案都不知哪去了。 中堂下的紫檀圓桌上已經(jīng)鋪開了席面,旁邊的檐頭處還掛著幾只粉瑩瑩的俏紗燈。 這一切讓人瞧著眼暈心煩,其中還潛藏著一絲原本不曾有過的脂粉氣。 狄烻蹙眉掩鼻之際,一道粉艷的人影帶著嬉笑聲從背后撲上來。 皇甫宓剛碰到他衣甲上銀亮的鱗片,就覺火燎似的劇痛,驚呼著縮回手,那聲“烻哥哥”也噎在了喉嚨里。 “你來,是有話說?” 狄烻沒轉(zhuǎn)身,反而走遠,負手站在廊下。 這樣的冷淡讓皇甫宓臉色有些難看,但也在意料之中,畢竟之前那些事,擱在任何男人心里都是疙瘩。 但她卻坦然不懼,繼續(xù)盈著笑臉跟過去。 “烻哥哥,以前……算我不對,現(xiàn)在人家特地大老遠的跑來,就是跟你當面認錯的,你就不要生氣了嘛?” 她繞到他面前,扭著身,媚眼如絲,抬起手,指尖伸向他的喉頸處,隨即被一把握住,硬生生地摁了下去。 皇甫宓只覺腕上生疼,咬唇紅了眼圈,濃妝艷抹的臉上已笑意全無:“男人家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你這算什么意思?” “要是沒別的話說,三娘子只管自便,狄某告辭了?!?/br> 狄烻言語有禮,看她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好,我就告訴你!”皇甫宓揚臂甩脫,瞪他道,“我這次來就是要跟你成婚?!?/br>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摔過去,看他垂眼時目光露出怔詫之色,不由冷笑:“瞧見了吧,這可是崇國公的親筆書信,說咱們兩家婚約照舊,永結(jié)秦晉之好,這里面還有他老人家向我耶耶求親的聘書,你要還想退婚,可得先問他答允不答允?!?/br> 正說到得意處,驀然見那信封上騰起一簇火光,瞬間就蔓延開來。 “你怎么,住手!” 她撲上去搶過來,卻已無可挽救,手上只剩一點殘盡的火苗和焦黑的灰燼。 狄烻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徑直出門。 “煩請轉(zhuǎn)告老令公,狄烻此生永不忘他教養(yǎng)之恩,這封書信,我也從未見過。” 第61章 殘陽澹澹 落日彤沉, 眼前的余暉轉(zhuǎn)瞬即逝。 夜幕垂垂籠下, 四野間是怕人的幽寂。 但似乎沒過多久, 天光又在紛繁雜亂的枝葉間亮了起來。 謝櫻時仿佛對這一切全無所覺,雙眸漠漠, 目光也幾乎是凝滯的。 其實她并沒走的太遠,坐在這棵矗立在矮坡的榕樹下,依稀能望見營中的帳幕,似乎還能聽到晨起的軍號聲,兵士們也陸續(xù)開始列隊整訓(xùn)…… 按部就班,井然有序,沒有因為她的離去生出絲毫改變。 就像狄烻也皇甫宓之間,紛紛擾擾鬧到最后, 不管是你情我愿,還是父母之命,終歸還是要綁在一起。 昨天黃昏時, 她親眼目送他毫不遲疑地策馬飛奔進轅門, 留給她的是模糊遠去的背影。 在那一刻, 她才恍然明白, 自己至多不過是這場鬧劇中間調(diào)劑乏味的一點波瀾罷了。 無聊時且供消遣,除此之外,根本不值得人家偶爾想念一下。 嘈亂的馬蹄聲從不同方向由遠而近。 謝櫻時安如泰山地斜倚著身子沒動, 躲在這里沒人找得見,更不會被留意到。 她確信。 沒過多久,兩撥人就在樹下會合, 馬群的嘶鳴和人聲喘息混雜成一片。 “尋見了么?” “連個人影都沒有?!?/br> “該不會那小子腳程比咱們還快,已經(jīng)去遠了吧?” “怎么可能,唉,找這么個小娃子比尋那幫僮蠻的蹤跡還費勁?!?/br> “罷了,罷了,這一夜人困馬乏折騰的真要命,還是先收兵回營吧?!?/br> “放屁!” 最后粗聲喝罵的是秦烺。 謝櫻時不由垂眸向下望,見他衣甲未解,臉色極差,卻瞪著一雙通紅的怒目掃過眾人。 “還沒找到,哪個敢走!” “郎君,不是兄弟們不盡力,這南疆地方山高林密,他就一個人,若真有心藏起來,撒出三五千人也未必尋得見?!?/br> “找了一整夜了,兄弟們水米未進,昨日那頓慶功酒也沒喝上,想歇歇都不成,這有點太說不過去了吧?” “就是,就是,上吊也得讓人喘口氣吧。” 秦烺嘁聲不屑,冷眼撥轉(zhuǎn)馬頭:“那好,我一個人去找?!?/br> 眾人面面相覷,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似乎覺得就這樣回去不好復(fù)命。 “郎君何必為難我等,再怎么說,也總得回營稟報狄?guī)浺宦暟???/br> “去他娘的狄?guī)洶?!咱們一宿找得辛苦,他這會子八成還抱著婆娘快活呢?!?/br> 秦烺不耐煩的一揮手:“不就是要賞么,那好,想回去只管請便,誰也不攔你,瞧得起我秦某的便跟著來,每人五兩金,絕不食言?!?/br> 說完雙腿在馬腹上一夾,徑直奔下山坡。 眾人互望了一眼,有幾個貪財眼亮的略略猶豫了一下,便跟了上去,其余的沒理會,交頭接耳商量了幾句對策,須臾也都散去。 謝櫻時從頭到尾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動也沒動,眸色已變得木然無神。 其實她自己也早猜著了,但從秦烺口中聽到,還是覺得心口劇痛。 說起來,狄烻和皇甫宓自小便在一起,算得上青梅竹馬,相互間的情意絕不是她能比的。 或許他對這個未婚妻本就沒什么厭惡,甚至可能還很喜歡,要不是因為長樂王那件事,根本就不會退親。 現(xiàn)下對方親自找過來,認錯說幾句軟話,又有父母之命,從前那些膈礙自然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可能就像秦烺說的,這兩人正不知在哪里相偎相依,如膠似漆地說著情話,哪里會想到她在這里枯坐了一夜,心痛如割。 不過,好在還有個表兄憂心著她,牽掛著她。 只可惜這樣的痛苦她不能與他分擔,更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現(xiàn)在這副頹唐可憐的樣子。 再坐下去,似乎也沒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