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原本虛弱瀕死的靈兒忽然展顏笑開,抬手將孟青云打成重傷。 原來靈兒并非人族,而是妖獸化形。她乃尋寶獸一族,生來就對天材地寶靈敏非常,修真者看不出有什么異樣的問仙圖,實則是一件仙器。 靈兒早有心圖謀,奈何這仙器需要原主真心贈送才行,強取不得。干脆小意溫存三十年,終于騙得孟青云真心贈圖。 孟青云大悲之下,跳下千丈崖。 虛空之中,有云霧繚繞而來,裹挾著孟青云,倏忽消失了影蹤。 老掌柜捧著厚厚的手稿先睹為快,沒想到睹完了更加不快,嘆氣道:“都說李斷腸說書讓人斷腸,你也不遑多讓??!” 顧玉成笑笑沒說話。 其實他寫完了三卷,后面已經(jīng)寫到了孟青云結(jié)丹又化神,還得了新的佳人。只是就先不告訴老掌柜了,留著以后催稿的時候送吧。 畢竟課業(yè)越來越忙,他還是要以讀書為重。 商定了這一卷每本提成八十文后,顧玉成又過上了定期收錢、每天上課的日子。 在顧儀的教導下,他破題越來越好,“大賢行藏之宜,待能者而始微示之矣”之類的精妙句子也能痛快寫出,不需要冥思苦想許久。 鳳頭已成,中間八比又寫得好,再加上大結(jié)鞭辟入里,到了入冬之時,他的文章已能偶爾得到顧儀的夸獎了。 顧玉成受寵若驚,休沐一天后就申請做真題,向中舉的前輩學習。 顧儀只有他一個學生,又是個疏狂名士,說不定是看他進步明顯才夸的,還是要多做橫向?qū)Ρ取?/br> “不錯,須知學海無涯,讀書人就要不驕不躁,見賢思齊?!鳖檭x頷首答應,第二天就給顧玉成拿來了清平縣歷年縣試的卷子,順便調(diào)了些雞零狗碎的卷宗讓他看。 顧玉成已經(jīng)開始看《御制大誥》兼學習律法了,畢竟鄉(xiāng)試和會試都要考應用文寫作,雖不要求斷案如神,判決精準,也必須了解大致范圍,量刑過輕或過重,都會影響名次。 這些資料并不易得,要不是顧儀是譚縣令的好友,顧玉成是萬萬看不到的。 他心中感激,學得愈發(fā)認真,一刻也不肯懈怠。 顧儀有次游玩歸來,看見那張密密麻麻的課表,覺得頭皮發(fā)炸,驚訝之余送了他兩個雙耳投壺。 “讀書人好風雅事,一心向?qū)W固然好,也不能什么都不會。射箭乃六藝之一,賓主論箭,還是上古待客之道。只是后來逐漸演化,才成了投壺,練一練也不耽誤讀書。”顧儀說完又演示了幾次。 他能在京師成為風流人物,投壺手藝自然精熟,不但十發(fā)十中,還能隨自己心意投中壺心或壺耳,甚至連發(fā)三箭,一箭彈中上一箭,連續(xù)入壺。 “你每日里練練手,還能活動肩頸,舒心明目?!?/br> 顧玉成想說他有在院子里跑步和劈柴,身體還不錯,晚上也不點燈熬油??吹嚼蠋熌樕肿R相地咽了回去,乖乖地抱著兩個投壺回家,每天下學后就拿著箭投擲練習一番。 顧玉榮看得眼熱,小嘴叭叭叭地喊著“哥哥哥哥”,磨得顧玉成用木棍給她做了一套短箭,揮著胳膊腿往投壺里扔,還愛和顧玉成比試。 顧玉成趁機以陪她投壺為條件,讓她每日里跟著念詩認字。 自家里寬裕后,小丫頭營養(yǎng)充足又有王婉貞精心照顧,個頭猛躥的同時還長了不少rou,胖乎乎的越發(fā)可愛。 她尤愛說話,讓她跟著念什么就很認真跟著念,一板一眼的,但對認字完全不感興趣,連一二三都寫得不情不愿。 “哥哥,不想?!鳖櫽駱s眼巴巴看著顧玉成,企圖賣萌過關。 顧玉成毫不留情地鎮(zhèn)壓了meimei,心說要擱從前你都上早教班了,哪里能天天在家玩耍,只認一兩個字? 且學且珍惜吧! 反正教育要從娃娃抓起,他做哥哥的,絕不能看著meimei當文盲。 非但顧玉榮要認字,王婉貞也被要求一起認字。 顧玉成理由非常充分:“娘要是學不會,誰來教阿榮呢?” 兒子能掙錢,王婉貞就不用那么忙,每日里燒菜煮飯,空閑時給秀坊繡花。她本不想學,看兒子堅持,也就答應下來。 顧玉榮痛失同盟,高高地嘟起嘴巴,結(jié)果兩天后就愛上了認字。 因為她學得快,每次比王婉貞更快認出是哪個字,就得意地咯咯直笑。 殊不知她的哥哥和娘親在高處相視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 書房里的倒計時板上,炭筆數(shù)字擦了又寫,寫了又擦,很快便進了臘月。 顧儀給學生拿了新書和試題,又布置好作業(yè),就跑到三百里開外的莊子賞梅去了。 他很想和譚縣令談詩論文,奈何年底縣衙很忙,譚縣令躲得更加理直氣壯,自己的學生也沒調(diào).教出來,只好跑出去以文會友,準備年根兒底下再回來。 顧玉成的假期就這樣突如其來,抱著大堆資料回家自學。 眼看倒計時只剩三百多天,他也不敢放松,每日里默寫經(jīng)帖十篇,做文章三篇,破題十道,還要背誦兼練字,生活相當充實。直到臘月二十三才停下功課,改成每天上午學習半日,下午為過年做準備,晚上默誦復習。 到了臘月二十七,家中已買齊了雞鴨魚rou,還買了一個豬頭,預備新年酬神。王婉貞炸了豆腐、粉條和各色丸子,還給家里人都做了一身新棉衣,又暖和又好看。 顧玉榮穿著新衣服跑來跑去的時候,王婉貞正在收拾貢品,準備二十八去沖虛觀里進香。 沖虛觀在縣城東北角的山上,是清平縣最大的道觀,捐點香油錢還能請一刀三清像前供奉過的黃紙。 顧玉成幫著收拾東西,道:“咱們多準備些,明天一早就去,還能在觀里拜拜?!?/br> 拜完之后,他們一家就要回溪口村祭拜顧大河,正好將黃紙燒過去。 這里的習俗其實是除夕夜里祭拜先人,但水井巷子和溪口村相距甚遠,夜里更是不安全,便改成了白天。 “哥哥我也能去嗎?”顧玉榮湊過來問。 顧玉成道:“能。這次有哥哥在,咱們?nèi)乙黄鹑??!?/br> “哇!”顧玉榮開心地歡呼一聲,蹦跳著去院子里投壺了。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十發(fā)三中了! 第29章 沖虛觀里 第二天一大早, 顧玉成就背著書生筐,帶著王婉貞和顧玉榮, 一起出門雇了輛車, 慢慢往沖虛觀行去。 這時候的馬車還是奢侈品, 普通人家都是牛車和驢車, 他們雇的這輛就是牛車。雖然貴了十五文,但勝在平穩(wěn)。 這是顧玉榮第二次出遠門, 上次是坐在小毛驢背上從溪口村搬到清平縣。然而她年紀太小,已經(jīng)記不清了,滿心覺得這是頭一回出遠門, 興奮地不知道看哪里,左扭右扭, 恨不得飛出去。 顧玉成怕磕碰到, 將她抱在懷里,對她解釋周圍的都是什么。許多店鋪都已關門,但門口掛著紅燈籠, 看起來很是喜慶。 顧玉榮不知想到什么, 口水都流了下來。 王婉貞掏出手帕給女兒擦擦,又看兒子耐心細致, 毫無厭煩的樣子, 心思不知不覺飄到了數(shù)年后。 將來不知哪家姑娘會許給阿成,想來必能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等到了沖虛觀,她一定要好好拜一拜,求天師給兒子指個好姻緣。 距離沖虛觀還有五六里的時候, 顧玉成一家就不得不下車步行。 因為人太多了!有趕車的有騎馬的,還有坐轎子的,把一條不大寬敞的山路擠得水泄不通。 顧玉成:“……” 他每日里不是上學就是回家,兩點一線,最多去趟欣榮書坊,竟從沒發(fā)現(xiàn)沖虛觀這么紅火??催@陣勢,怕是全縣五分之一的人家都來了。 好在他為了裝東西方便又不壓壞線香,背了書生筐出來,這會兒正好把其中一個包袱拿出來給王婉貞,然后把小丫頭放進去,一家三口踏著路邊枯草往前走。 一路行來,聽著其他人議論,顧玉成才知道原來二八、二九和三十這三天,是沖虛觀點燃頭柱香集體唱經(jīng)的日子,堪稱一年來最盛大的活動。 為了搶頭香,有的人凌晨就出發(fā)了! 這大冷天的,真是太拼了……顧玉成暗自感嘆,繞過一家又一家人往前走。好在沖虛觀所在的山不高,半個時辰后就到了觀里。 顧玉榮終于從書生筐里被放出來,原地蹦跳幾下,看看陌生的環(huán)境,到底沒膽子跑開,拽著王婉貞的衣角老老實實跟在她身邊。 此時已經(jīng)日頭高懸,早來進香的人家都走了一批。頭上戴著包巾的小道童站在門口給人指路,時不時還能收點賞錢。 顧玉成正準備上前,就聽顧玉榮脆脆地喊了聲“哥哥!”,緊接著一個臉色紅撲撲的小道童就咧著嘴跑過來,有點害羞地說:“小道帶幾位進殿吧?!?/br> 顧玉榮伸出一只手要去拉人家,被小道避開,只對她笑了笑,帶著他們繞過回廊往正殿走去。 顧玉成:“……” 這孩子得好好教育啊,哪能見個人就叫哥呢? 沖虛觀的正殿就是三清殿,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太上老君,在裊裊升騰的煙霧中慈眉善目地俯瞰信眾。兩側(cè)是新塑的十二金仙,色彩鮮妍,還披掛著信眾送上的紅布。 王婉貞上了香,虔誠跪在蒲團上,閉著眼喃喃祈禱。 顧玉榮也跟著跪在旁邊,可惜三頭身跪不穩(wěn),最后成了半趴著。 顧玉成原本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奈何經(jīng)此奇遇,兩世為人,心中對鬼神之事便頗為敬畏,于是也拜了拜,然后拿出自家?guī)淼募t布,折疊成一掌寬六尺長的模樣,踮腳放到第一個金仙的手中,又對這金仙拜了拜。 待王婉貞也拜完后,一家三口便依次前往各個偏殿,上香叩拜,最后回到正殿外捐了少少的香油錢,請回一刀在三清像前供奉過的黃紙。 王婉貞在顧家十幾年,也就生顧玉成的第二年來過沖虛觀。彼時這里還是個不起眼的小道觀,灰撲撲的,沒想到近年來不斷翻新擴建,也有了大道觀的氣象。 在這等香火鼎盛的觀里拜了神仙,又給亡夫求了香火紙,王婉貞心頭大慰,帶著兩個孩子去供長生牌。 這長生牌是近年才興起的,據(jù)說給亡故的親人刻上長生牌,放在道觀里,親人便能日日受著香火供奉,來世投個好胎。 顧玉成對這個佛道混合的說法不置可否,但長生牌才一百文,刻了能一直留在觀里,在一眾香火項目里堪稱物美價廉,便打起精神跟頭戴黃冠的道士簡述情況,請他在那塊木牌背后寫“賢妻王氏婉貞,孝子玉成,孝女玉榮”,將一家三口的心意都添上。 沖虛觀不斷翻新,道士也多了許多,眼前這位凈梧就是新來一年的,因為會寫字才得了這個差事。 能到觀里供長生牌的,不管內(nèi)里虔誠幾分,都對他客客氣氣的,時間一長凈梧的脾氣就上來了,看尋常人家都寫一個名字,現(xiàn)在這家居然要寫三個,就邊寫邊嘀嘀咕咕地不滿。 顧玉成假作沒聽見,反正供上就行,卻見那凈梧道士寫完“孝子”二字,猛地抬頭看向他,目光灼灼。 顧玉成:“道長?” 凈梧將筆擱在硯臺上,道:“令尊姓顧,你叫玉成,豈不就是那個油鍋郎?” 顧玉成還沒來得及說話,凈梧又道:“你既有慧根,可愿來我們沖虛觀學道?” “道長不可!”王婉貞急忙道,“他一個小孩子家家,哪里就有什么慧根了?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br> 她兒子可是要考進士的,才不做道士! 顧玉成頭一次來沖虛觀,沒想到自己“名氣”已經(jīng)這么大了,哭笑不得地道:“都是鄉(xiāng)野傳說,越傳越離譜,道長不必當真?!?/br> 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凈梧面前翻了翻,“真要下過油鍋,這手早熟了?!?/br> “嘿,你倒是敢說!” 凈梧一樂,又拿起筆細細地寫上“玉成,孝女玉榮”幾個字,將木牌放到黃絹包裹的簸籮里,對他們道,“今天子時貧道就把長生牌供奉起來,居士以后可常到觀里祭拜。若能徹夜誦經(jīng),還可更加靈驗?!?/br> 王婉貞和顧玉成一起謝過,就出了大殿往外走。 原計劃拜完就下山,但顧玉成看看天色,發(fā)現(xiàn)已到正午,顧玉榮的小肚子都癟了下去,于是讓她和王婉貞先守著東西在道旁等著,他去后面問問有沒有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