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鈴，屋里的爭吵聲終于歇了下來。

    來開門的是財務(wù)，她抬眼看見門口站著的這三位，臉色變了變，有些難堪。

    沈千盞側(cè)身進(jìn)屋。

    制片需要經(jīng)常開會，基本會配置一個小客廳。沈千盞、蘇暫以及宋煙和她的助理進(jìn)來后，空間瞬間變得狹窄逼仄，無處下腳。

    坐在沙發(fā)上始終默然不語的蕭盛此時才抬眼看來，不算熱情的招呼幾人坐下說話。

    酒店停電后，用電的水壺?zé)o法正常運(yùn)作。蕭盛面前，是一小爐用火溫著的小酒，酒香濃郁，為房間增添了不少暖意。

    助理拿了一次性的紙杯，給每人斟了點酒暖身子。

    房間內(nèi)氣氛有些僵，他邊倒酒邊緩和道：“上午酒店停電，我就擔(dān)心很快要停水，就剛剛我去洗茶杯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果然?！?/br>
    沈千盞與蘇暫互看了一眼，她起得晚，洗漱時酒店還未停水，不料就出個房間的功夫，水也停了。

    “劇務(wù)這邊和酒店交涉，要求提供日常用水，雙方談得不是很愉快?！敝硇⌒牡仄沉搜凼捠⒌哪樕?，見他未阻止，才繼續(xù)說道：“從年初暴雪到今天，劇務(wù)為了給劇組供應(yīng)食物用水費(fèi)了不少心力，大家都挺不好做的。結(jié)果又遇上停水停電，難免情緒不好?！?/br>
    沈千盞作為大制片，統(tǒng)籌全局，很少去關(guān)心組內(nèi)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運(yùn)作生態(tài)鏈。

    雪災(zāi)，暴雪封路交通不便，唯一留居的居所又停水停電，無論是誰在這里，都是有心無力。

    她不欲太過插手《春江》的組內(nèi)事，把目光投向了蕭盛。

    后者顯然不耐煩處理這些瑣事，但礙于蘇暫與沈千盞都在場，耐著性子將問題逐件解決后，打發(fā)走劇務(wù)，關(guān)起門來繼續(xù)聊昨天沒聊完的話題。

    沈千盞來時，無錫的交通已經(jīng)不便。昨天的許多計劃來不及實施，又遇上停水停電信號中斷，寸步難行。別說蕭盛了，連她都覺得受到了老天的捉弄。

    眼下別說解決危機(jī)，劇組被困，回天乏術(shù)，誰來都不好使。

    但沈千盞臨走前，還是給蕭盛吃了顆定心丸。先熬過雪災(zāi)，讓財務(wù)做份報表，事后該拉投資拉投資，該請大咖請大咖，算好資金也不是救不回來。

    況且，電視尚未播出前，誰也不知道項目到底是否盈虧，心態(tài)用不著如此消極。此刻最要面對的，是如何解決劇組被困的糧食緊缺與人心浮動的危機(jī)，大災(zāi)面前，保全劇組所有人員的人身安全才是最要緊的。

    ——

    沈千盞內(nèi)心遠(yuǎn)沒表現(xiàn)得這么淡定，她焦慮手機(jī)如同廢磚，除了照明和看時間外一無是處。也焦慮沒水沒電，不能洗臉洗澡，維持一個仙女一天本該做的保養(yǎng)和護(hù)理。

    好在劇組一般都備有探照燈，蘇暫借到一個，叫上宋煙和她助理，四人圍坐堆長城。

    打到十一點，沈千盞困得不行，先散了局。

    等回屋，簡單洗漱后，她裹著被子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呼呼不止的風(fēng)聲與偶爾夾雜著雪礫敲打在窗上的動靜，緩緩入睡。

    起初夢層較淺，像在回憶今天發(fā)生的事。

    從遇到宋煙，到傍晚酒店送來日常用水，再到拉起窗簾用探照燈打麻將，每一幕都清晰得猶如實質(zhì)，觸手可及。

    漸漸的，夢層漸深。

    夢境跳轉(zhuǎn)到中午，蘇暫嘻笑了句“本來沒事，但我說完這個劇組的演員長得都特別對你的胃口后，估計有事了”。

    夢里的蘇暫喋喋不休：“你看你平時風(fēng)流放浪，都給季總留下了什么印象……”

    “你要小心了，季總估計得親自來影視基地盯梢放崗了?！?/br>
    她叼著筷子，不以為意：“他有種，就來?！?/br>
    蘇暫捧腹，樂得在床沿打滾：“他有沒有種，你不知道？”

    “知道?！鄙蚯ПK笑得邪氣，眼角眉梢都掩不住她的流饞：“就不知道夠不夠播種?！狈凑┭┓饴?，出不了門的時候最適合給沃土播撒種子了。

    她在夢里笑出聲，剛要沉入滿是顏色的十八禁畫面中。門口隱約傳來說話聲，像是蘇暫的，又像是另一個男人的。

    沈千盞意識微清，凝神聽去。

    緊接著，門鎖一開，沈千盞心口微跳，下意識睜眼。酸澀朦朧的視線里，有一束手電的光從外打進(jìn)來。

    門關(guān)上的剎那，沈千盞徹底驚醒，渾身睡意散去，擁被坐起，冷聲叱問：“誰？”

    她心跳如擂鼓，第一眼辯清進(jìn)屋的人影屬于男性，身姿挺拔，剛要拔聲呼救，對方似察覺她的意圖，先她一步開口道：“是我?！?/br>
    沈千盞微怔。

    空白的大腦在短暫分析后，仍未解除危機(jī)。

    她迅速起身，抓過蓋在被子上的羽絨服披在肩上?；艁y中未來得及穿鞋，赤腳站在地板上，往后退了數(shù)步，將桌上的煙灰缸牢牢地抓在了手中。

    季清和距離她僅兩步遠(yuǎn)，見嚇到了她，未輕舉妄動，將手電的光往臉上一照，微嘲地重復(fù)了一遍：“是我?！?/br>
    沈千盞有那么一刻以為自己身在五感格外清晰的夢中，他是入夢人，一步一步提燈照影而來。就在這恍惚間，他已走近，不顧赴著風(fēng)雪而來的滿身寒意，俯身抱緊她。

    “是我，季清和。”

    第52章 第五十二幕

    屋內(nèi)只有一束手電光, 斜斜垂落在她身后，將房間里的冰冷分化成一束一束凝結(jié)著灰塵和潮濕的光棱。

    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夾雜著寒意, 撲面而來。

    沈千盞剛從一個接一個的夢境里蘇醒，又重新陷入了眼前新編織起的震驚與惘然里。

    季清和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

    他又怎么進(jìn)入她房間的？

    按常理而言，他就算不在北京不在西安，也不該出現(xiàn)在這。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的腳趾冷到微微蜷縮, 搭在肩上的羽絨外套僅披肩的部分有一小片暖暖的溫度。

    沈千盞冷到發(fā)抖, 她很想懷疑這是個體感無比真實的夢境，可窗外暴風(fēng)雪肆虐壓得廣告牌咯吱作響無力負(fù)重的聲音又格外真實。

    她再無法欺騙自己，遲疑地偏了偏腦袋：“季清和？”

    季清和嗯了聲, 環(huán)在她身后的手往下, 卸掉了她仍緊緊抓在手中的煙灰缸：“住酒店不鎖門？”

    他隨手將煙灰缸放回桌案，手電的光從她身后繞過來, 將沈千盞從上到下掃了一遍，自然熟練得像做過無數(shù)遍，半點不避嫌。

    沈千盞順著他的視線打量了眼自己。

    她沒穿秋衣秋褲的習(xí)慣，一是嫌太過笨重束縛，阻擾她在睡夢中擺出妖嬈迷人的姿勢；二是維持形象，保持颯、美、俊、絕的穿衣風(fēng)格，就必須犧牲得犧牲秋褲；三是北京室內(nèi)過于溫暖，秋衣秋褲就像一張保鮮膜, 足以隨時將她蒸發(fā)。

    而像她這樣一天精致二十五小時的女人，在睡衣上自然有番講究。

    沈千盞行李箱里光睡衣和各類絲襪就占據(jù)了五分之一壁江山，從蕾絲、真絲到蠶絲, 再細(xì)分到短款分體、中款性感露腿到長款曳地。她今天，好死不死，穿了件無比貼身的系帶冰絲款，長度剛及大腿。

    僅僅搭肩的羽絨服半遮半掩，仍是擋不住凹凸有致的無限風(fēng)情。

    本來吧，兩個人睡也睡過了，再被看兩眼也沒什么，何況她還穿著衣服，盡管這睡裙過分性感貼身。

    但加上深夜闖入這個背景因素后，此情此景頗有那么點犯罪前奏的意思。

    不知是因為天氣太冷封印了她的智商，還是眼前這幕太過于違反常理，沈千盞震驚之余，腦子一時半會沒跟上，短短幾息內(nèi)，她考慮的竟只有“凸·點了，好·色·情”“現(xiàn)在鉆回被窩會不會被誤解為上床邀請”。

    還未等她整理出一二三點來，季清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赤足上微微蹙眉：“先回床上？”

    不等她拒絕，他俯身，壓著她睡裙的裙邊，將她攔腰抱回床上。

    沈千盞嚇了一跳，下意識攬住他后頸保持平衡，那聲到嘴邊的輕呼由于過于矯情，被她生生咽回。她定了定心神，清嗓問道：“你怎么進(jìn)來的？”

    季清和瞥她一眼，戲謔：“你問哪條腿？”

    沈千盞剛要接“就兩條腿你說我問哪條”，話到了嘴邊，忽從他的語氣中察覺不對，等想明白他又在開黃腔，沒好氣地自己掙扎著先落在了床上。

    原先看見陌生男人半夜闖入受到驚嚇，隨即確認(rèn)了是熟人“作案”后，沈千盞的心境始終沒能平靜，但再大的波瀾也在凸點尷尬和攔腰抱后消匿無蹤。

    季清和仿佛對她過山車般驚險又驚魂的三分鐘一無所知，他就勢坐在床沿，握住她已經(jīng)冰涼到?jīng)]有一絲熱氣的腳丫：“嚇到了？”

    沈千盞聞言，欲要冷笑：“你半夜睡得好好的，睜眼看見個陌生男人進(jìn)屋，你不怕？”

    “害怕還不鎖門？”季清和握住她欲要縮回的腳，微熱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腳踝，也沒用多大的力氣，就是不輕不重地在哪壓了下，她的腳心至小腿這一片瞬間酸麻。

    手電豎在床頭柜上，那一束光凝散成扇形，撒了半片天花板。雖不算明亮，卻將季清和微垂眼瞼的溫柔映得微毫畢現(xiàn)。

    女人是極易發(fā)散思維，自動腦補(bǔ)的動物。

    這幕在光線暗格里恍如電影鏡頭的畫面令她立刻列數(shù)了他來到這里的不易，心軟的同時，連聲音都輕緩著軟和了不少：“酒店停水停電，外面又暴風(fēng)暴雪。怕睡得太死，半夜發(fā)生意外，就沒鎖門。”不料，意外沒來臨，先到了位不速之客。

    她的腳在季清和的撫觸下漸漸回暖，他松手，任她縮回被窩里，視線從她不甚清晰的臉上落在她身側(cè)的空位：“不介意的話，我靠一下？”

    他說話時，微轉(zhuǎn)過臉，令沈千盞一下看清了他難掩的疲倦。

    沈千盞沒答應(yīng)，身體卻往床里側(cè)讓了讓，給他留出位置。

    被窩已經(jīng)有些涼了，她的腿挨著未觸及過的被面，忍不住輕嘶了聲。

    季清和似看著好笑，往床內(nèi)坐了坐，未挨著她，雙腿交疊，大半懸空在床側(cè)：“本來動身要去的是西安……”他聲線微低，輕咳了兩聲，才繼續(xù)說：“出發(fā)前見無錫暴雪不停，猜到天氣會惡化，臨時變了行程。”

    沈千盞問：“什么時候來的？”

    “昨天?！奔厩搴蛡?cè)目看她，“到這就剛剛?！?/br>
    “半路遲疑過，怕來了適得其反?！彼种柑撐眨肿∶夹陌戳税?，自嘲道：“后來你的電話沒打通，我就什么都不想的來了?！?/br>
    他的聲音很低，像雨滴從屋檐滾落草間，初時有聲，劃空而來。落時不著實處，像墜入了她的心湖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動人。

    屋外風(fēng)聲獵獵，雪花肆虐，沈千盞卻覺得身上這床略潮的被子仿佛一下沒那么冷了。

    她想起蘇暫中午提起的接到他電話的事，心底深處有一角猝不及防就往下陷了陷。

    “蘇暫告訴你劇組在這家酒店？”

    季清和唇角含了淺笑，轉(zhuǎn)過頭，說：“嗯，雪封了道，我跟明決是跟著一輛送物資的鏟雪車后面進(jìn)來的?！?/br>
    “想進(jìn)影視基地的車不少，高速封了道，一半勸返一半在排隊?！?/br>
    沈千盞有些意外：“明決和你一起來的？”

    季清和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知道你這里困難，總不能空手來。”他略起身，不客氣地拎過枕頭往頸后墊了墊：“帶了點速食品和礦泉水，讓蘇暫陪明決去存放了。”

    他輕描淡寫，仿佛將不終歲高級助理當(dāng)苦力用并算不得什么事。只微微垂額，眉眼輕耷，略顯疲態(tài)：“酒店客房滿了?！?/br>
    季清和抬眼，語氣四平八穩(wěn)：“最近的酒店在十公里外?！?/br>
    沈千盞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他想今晚在這住下。

    影視基地內(nèi)構(gòu)建的場地除了攝影棚、拍攝場地以外就是酒店，再繁榮些的街道店鋪起碼在三公里開外。

    而這周邊的酒店，質(zhì)量從招待所到四星之間，參差不齊。但因靠近攝影棚與拍攝場地等區(qū)域，大部分劇組會一口氣包下一家酒店，供劇組使用。

    今天中午，沈千盞與蘇暫去蕭盛的房間商量下一步對策時，曾聽劇務(wù)在蕭制片的房間內(nèi)與他爭吵。其中就提到劇組因資金不足換了一次酒店，有小批劇組人員因不愿意搬離，仍在三公里外的酒店內(nèi)，不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