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回情至深處惹猜疑,傷春玉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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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叁舅舅宋璋便使人來請謝知方,說是引泉書院擬定于春暖花開之時重新修繕,園林建造的圖紙將將送了來,聽聞他于理水迭石上頗有心得,請他過去參詳一二。 這等在長輩面前長臉的機會,謝知方不愿錯過,卻緊貼著jiejie一對酥胸蹭了又蹭,又依依不舍地親親她的玉臉。 他啞聲道:“jiejie今日打算做甚么?還是去舅母院子里說話么?怎么想和jiejie安安生生地待一日,在這里變得這般難?” 謝知真微微點頭,柔聲道:“叁舅母想跟我學學雙面繡的技法,給阿寶做幾件衣裳,我已應(yīng)允了她,用過早膳便過去?!?/br> 她不慣撒謊,說話間俏臉有些發(fā)紅,長睫也如蝶翅般垂下,不敢直視弟弟。 謝知方不疑有他,臉色略沉,試探道:“jiejie很喜歡阿寶嗎?” 尋常女子到了她這個年紀,多數(shù)已經(jīng)生兒育女,她這兩天總往叁舅母的院子里去,是很喜歡小孩子,所以本能地親近阿寶罷? jiejie性情溫柔,對孩子又極有耐心,他至今還記得小時候頑劣不堪、招貓逗狗時,她是如何不厭其煩地跟他講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又是怎么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的。 如果有機會,她會是位好母親。 謝知真輕輕“嗯”了一聲,淺笑道:“阿寶聰明又淘氣,可愛得緊?!?/br> 顧忌著弟弟身為男子的自尊心,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許是被家里人縱得狠了,阿寶的機靈中帶著叁分無賴,總令她想起弟弟年幼時的樣子。 那時候他無法無天,屢屢氣得謝韜暴跳如雷,請來的先生們待不滿一個月,便搖頭嘆氣著說些“朽木不可雕也”的話,連束脩都不肯要,便逃命似的離開。 也只有她說的話,他肯聽進去一兩句,在她面前行為舉止也收斂些,渾如戴上緊箍咒的潑猴。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他長大成人之后,竟和她這個嫡親jiejie生出首尾,做了正經(jīng)夫妻呢? 謝知真生出幾分對往事的追懷與慨嘆,這陣子橫亙于心的郁煩消散了些,看弟弟也順眼不少,主動起身為他更衣。 謝知方受寵若驚,與此同時,心里的愧疚更深一重。 他也不避諱丫鬟們在場,牽起她的手輕輕親了幾口,擠出個和往日里一般明亮的笑臉,叮囑道:“叁舅舅那里,怕是一時半刻脫不得身,jiejie且在舅母那邊用午膳罷,最遲酉時,我過去接你?!?/br> 謝知真盤算了回時間,往浮玉山一來一回也盡夠了,遂柔聲答應(yīng),親自送他出門。 不多時,她穿戴好帷帽披風,帶著兩個丫鬟自偏門離了宋府,登上宋永沂早就準備好的馬車。 宋永沂親自駕車,帶著她往出城的小路上去,低聲道:“真meimei不用擔心,叁叔那人你知道,一旦開了話頭,必定滔滔不絕,沒有兩叁個時辰不會放人。便是明堂離了書房,大哥二哥那里我也打過招呼,另找個借口支開他,并不是甚么難事?!?/br> “叁哥辦事素來穩(wěn)妥,我信得過你?!敝x知真隔著厚厚的棉布簾柔聲道謝,“這一趟多謝叁哥,又給你添麻煩了?!?/br> “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彼斡酪仕实匦α诵Γ罢鎚eimei且閉目歇息會兒,養(yǎng)養(yǎng)精神?!?/br> 這日天公不作美,天邊烏云翻卷,刮起陰惻惻的寒風,森冷涼意襲來,凍得宋永沂打了個噴嚏。 謝知真將包著柔軟錦緞的手爐自馬車里遞了出來,十分的過意不去:“叁哥仔細著涼?!?/br> “無妨,就快到了。”宋永沂揚鞭催馬,加快腳程。 半個時辰后,他們循著還算平坦的山路來到半山腰處。 謝知真由丫鬟們攙扶著下了馬車,看見遮天蔽日的茂密樹叢之中,那一方被打理得極為規(guī)整的墳塋,忍不住熱淚盈眶。 母親做為已出嫁的女兒,如此堂而皇之地與宋家歷代先祖?zhèn)冊嵩谝惶帲谑廊搜壑锌胺Q驚世駭俗,卻也足見長輩們對她的疼惜與愛護。 她輕提裙擺,在母親墓前端端正正跪下,恭敬地叩了叁個頭,將自己親手迭就的蓮花一朵一朵放入瓦盆中,看著火光將之吞噬,眼前模糊一片,珠淚成串落下。 宋永沂向姑母行了一禮,體貼地帶著眾多隨從們后退十余步,停在一個足以保護她、卻又不至攪擾她的距離,給她留出足夠的空間。 謝知真沉默地看著金紙變?yōu)闅埰频幕覡a,又被呼嘯的寒風卷起,撒作漫天黑雨。 如同止水的心境在最依戀、又早早離了她的至親面前逐漸翻涌,終成鼎沸之勢。 她再度俯下身去,光潔的額頭貼著冰冷的泥土,整具嬌軟的身子凝固成白玉雕刻的觀音像,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柔弱的雙肩開始顫抖,她哽咽道:“母親,我對不住您……” 因著情緒過于激動,她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令人心碎的哭音:“我辜負了您的囑托,不止沒有教好阿堂,沒有讓他走正經(jīng)路子,成親生子,百歲無憂……還……還累得他改名換姓,棄了用命搏出來的功名,與我……與我……結(jié)為夫妻,歸隱市井之中……” 她面上現(xiàn)出羞慚之意,握著帕子的玉手緊緊攥起,半晌方道:“可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他的性子太過執(zhí)拗,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回想起弟弟逼婚時的表情和語氣,謝知真心有余悸地打了個寒戰(zhàn),“更何況,若是阿堂有個好歹,我在這世上活著也沒甚么趣味……” 頭頂茂密的枝葉沙沙作響,仿佛溫柔的絮語,在安慰著無地自容的美人。 謝知真平復(fù)了許久的心緒,方才跪直了身子,看著石碑上母親的名諱,一雙美目中現(xiàn)出幾分茫然。 她是內(nèi)斂到了極點的性子,與弟弟遠離長安,身邊又沒個說知心話的至交密友,這陣子因著謝知方幾句話引出許多煩惱,盡數(shù)壓在心里頭,通沒個傾訴的出口。 因此,這會兒對著九泉之下的母親,有些話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母親,阿堂待我極好,我……我新嫁與他的那些日子,心里亂得厲害,委實不知該怎么與他像夫君一般相處……可、可時間過得久了,竟然慢慢習慣起來,哪一日見不到他,還會多思多想……”雖說婚事多有波折,可于“情”之一事上,謝知真似乎剛剛開竅,懵懵懂懂地說著近些日子自己身上的諸多奇怪之處。 “女兒知道,您與父親離心,多數(shù)出在董姨娘身上,您走之后,女兒吃過董姨娘許多暗虧,心里埋怨父親,也隱隱盼望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阿堂知曉我的心思,娶我的時候,向我親口許諾過,這兩叁年也沒有沾染過旁的女子?!敝x知真伸出雙臂,抱住毫無溫度的墓碑,猶如對著慈母撒嬌的小兒女,神色充滿依賴,“我明白,于情于理,我都該知足,撇去姐弟的關(guān)系不講,能修得一個事事以我為先、關(guān)心我疼寵我的夫君,已經(jīng)是人生大幸?!?/br> “然而,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聽說了他在軍營里狎妓的事,我心里竟會這般難受……”謝知真將聲音壓得更低,和進冷冽的風聲里,顯然是覺得善妒之事有些上不得臺面。 她輕咬朱唇,剛剛止住的淚意又有了涌動的態(tài)勢:“我知道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成親,并沒有立場管束他、責問他,世間男子又多以風流為榮,年少時的荒唐根本算不得甚么??伞梢幌氲侥菚r候……那時候他日日給我寫信,滿紙的癡戀相思,還說……還說我總?cè)胨麎糁校退鲆恍鲆恍┻^分的事……說得有鼻子有眼,轉(zhuǎn)頭卻又去調(diào)弄別的女子,和她們頑出許多花樣兒,便覺得心里慪得厲害,連話都不想同他說……” “他的心到底幾分真,幾分假?有多少放在我身上,又有多少給了旁人?待到我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他會不會后悔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我?會不會像父親那樣,公然迎幾個姨娘入府,當著我的面疼愛她們?”謝知真悲不自勝,既怕這些不堪的猜測成真,又厭惡滿腹猶疑、面目可憎的自己,哭得越來越兇。 宋永沂見她哭得不能自已,少不得走上前來勸慰,使丫鬟們將她扶起,溫聲道:“真meimei,快收一收眼淚,若是將眼睛哭腫,回去如何瞞得住明堂?有甚么委屈,跟我或是叔伯嬸子們直說也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誰敢欺負咱們宋家的姑娘?” 謝知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低頭拭淚,卻不肯將夫妻間的矛盾吐露半句,只咬死了說自己因著思念母親,這才大哭了一回。 宋永沂不好一再追問,只得輕輕嘆了口氣,看著她戴好帷帽,轉(zhuǎn)身吩咐隨從將遠處吃草的馬兒牽回來,準備動身回家。 謝知真上車之時,忽聽得身后有人喚道:“四小姐?” 那道聲音驚疑不定,透著幾分熟悉。 po18.nl(po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