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等了好一會兒，并沒有人回答他。張燈回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劉白已經(jīng)窩在副駕駛座上睡著了。

    關(guān)小音樂仔細(xì)聽，他唇邊還漏出細(xì)細(xì)的呼吸聲。張燈不忍打攪他，偷瞄了他幾眼，自己也笑了。

    劉白從來沒有這么無防備過。準(zhǔn)確來說，在張燈面前他從來沒有這么無防備過。

    張燈忽然意識到，劉白似乎是卸下了心防。他忽然感覺到莫大的榮幸，長舒了一口氣。他甚至有點鼻酸，只是眼淚不該這么廉價，他只是舉起手，捂了捂自己的鼻子，遮掩住心酸的笑容。

    或許劉白的心就是他這幾年真正爭取過的東西。雖然他早就擁有了——只是沒有能力牢牢握住。

    他有預(yù)感，往后的幾年里，或許能更長些，他都有陪伴劉白的決心。

    只要劉白不趕他走，他就不會走。

    這中間或許包含了諸多前人的執(zhí)念，但最大的那份還是自己的。情感并不需要解釋，存在的時候好好呵護(hù)才是最重要的。

    車子碾過一排石子，車子猛地上下顛簸了幾秒。

    張燈下意識地看向身邊，握緊了手里的方向盤。劉白沒有醒，他仍靠著車窗，緊閉嘴唇。眉間微皺，好像在裝睡。

    他想太多了，連睡覺都不安穩(wěn)。張燈嘆了口氣，點了切歌鍵，換了首舒緩的英文歌。

    ※※※

    張燈外婆這次生日沒有想要大cao大辦，一來是她離八十歲還有幾年光景，二來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外孫會回家。

    不僅沒想到他會回家，而且沒想到外孫直接帶了個“孫媳婦”回來。

    還是個男的。

    外婆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仔細(xì)打量了三遍面前站著的，穿著淺色休閑外套，淡藍(lán)牛仔褲的中短發(fā)青年，確認(rèn)他不是個假小子之后，語氣擔(dān)憂地對張燈說：“燈啊，你確定就是他了?！?/br>
    “就是他了?！?/br>
    “不找個聽話點兒的女孩？還能抱個孩子養(yǎng)老……”

    “他比女孩兒還好。而且，我們倆不擔(dān)心養(yǎng)老問題。您真要擔(dān)心，我們可以考慮領(lǐng)養(yǎng)?！?/br>
    外婆還是很擔(dān)心，又仔細(xì)看了兩眼稍有些緊張的劉白。

    “外婆看的電視劇多，不是想說什么……如果你是玩玩，就不要耽誤人家。小劉看起來也是一表人才，年輕人，外婆當(dāng)年也走過來的?！?/br>
    她看兩個人都下意識想說什么，心里有了數(shù)，舉手繼續(xù)說：“當(dāng)然，外婆不是顧及周圍人說什么，張家親戚朋友本來就少，你mama那頭的親戚朋友在老頭子去世后也逐漸斷了聯(lián)系，要嚼舌根也無人可嚼。我也只有這么一個外孫，可不希望他年紀(jì)大的時候孤苦伶仃?！?/br>
    “您放心吧，”劉白說，“我不會讓他老的時候孤苦伶仃。”想了想，他還是沒說后半句：我甚至不會讓他變老。

    張燈的身體被回輪鼎重塑過，資質(zhì)比之前要好太多，劉白已經(jīng)有了讓他修煉的想法。

    外婆見兩個人一唱一和，竟是非常和諧，也不好多說，看劉白又是順心遂意的，也就放棄了說教。

    兩人帶回來的東西大多是劉白挑選的，外婆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認(rèn)可了劉白的孝心。她最近腰椎不太好，劉白送的腰帶又是自己舍不得掏錢的好貨，拿來也沒理由不收。這個“孫媳”除了性別外都很好，一時間讓她也唏噓了。

    ※※※

    吃過飯之后，外婆收了碗筷，讓張燈帶著劉白四處逛逛?？赏忸^正下雨呢，能出到哪兒去？兩個人還是決定在三層的老宅子里逛逛。

    雨有點大了。

    劉白走在張燈身側(cè)，走過了覆蓋了一層綠色毛瓷貼的走廊，聽著塑膠拖鞋在老式灰地磚趿拉的聲音，感覺自己又年輕了三十歲。

    “喏，這是書房。我外公和老爸用得比較多。”張燈推開一扇上了油漆的木門，對劉白說。

    劉白立刻回過神來，朝里面望去。

    三面手打書架，配了玻璃門?？雌饋砭椭肋@戶人家喜歡看書，而且還是老一輩的人。

    “以前我看過你坐在這里看這本書?！眲渍J(rèn)出了角落里的童話，笑著走過去，拿起來翻了翻。張燈也往書架上望去，找到了父親的整套盜版金庸全集。當(dāng)年他冒著考試不及格的風(fēng)險，分兩個學(xué)期掃完了這整套的書，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件十分美好的事。

    張燈對書沒什么執(zhí)念，長大后就不再往家里帶架上只有兩層放了他的幼兒讀物，以及一些青少年期刊。

    他注意到自己喜歡的一本武俠雜志正塞在夾縫里，于是用力一拽，把書拽了出來。

    連帶拽出的還有一個紙袋，臟兮兮的，白色的外殼沾上了不少污漬。

    劉白放下手里的書，將紙袋撿起。張燈接過來，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上面的字跡，忽然說道：“這個好像是我爸的照片……天啊，我從來都沒見過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言畢，興沖沖地翻倒紙袋，將里面的十幾張照片拿出。

    照片上有著一個頭發(fā)濃密，戴著黑框眼鏡的八十年代青年。穿著白色的polo衫，將衣服下擺塞進(jìn)褲子里。正對著鏡頭做各種傻笑。

    劉白看了幾眼，突然覺得這青年有點眼熟。

    又翻了一會兒，張燈拿出了一張合照。

    “大學(xué)畢業(yè)照！”張燈興奮地說道，隨后在照片上找了起來，“張影，張影……有了！”

    他指了指站在后排角落里的父親，給劉白看。

    然而，還沒等劉白看清張燈父親的表情，張燈卻叫了一聲：“……誒？”

    “劉白，這個人……”他指了指站在他父親身邊的一名男子，“這個人，怎么和你很像……？”

    劉白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的確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襯衫，留著中短發(fā)的青年，不茍言笑，面色平靜。

    這時，他終于想了起來。

    “哦，我三十年前在同洲大學(xué)當(dāng)過講師。”劉白面露笑意，轉(zhuǎn)過臉看張燈。

    捏著照片的張燈目瞪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他，他是個什么樣的學(xué)生？”

    “好孩子，”劉白又笑了笑，“不逃課不遲到，會給女同學(xué)帶早飯。做事認(rèn)真，我還把他介紹給了濱海的研究所。可惜走得早。”

    聽著戀人說自己父親的事讓張燈心里升騰起一種奇特的感覺。他想流淚，但又非常感動。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人將他與自己的親人聯(lián)系到了一起，而并非侃侃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