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夫?qū)嵲谔碳分節(jié)閱讀_56
他坐在風里,雨里,看對面言笑晏晏觥籌交錯,一時有些忘記了自己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情緒該做出什么樣的表情。他聽見身后的喧嘩和驚呼,似乎很近,又似乎離得很遠,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太不真切。視野里,人流和燈景飛快向后倒去,又好似犯了層水汽,迷迷茫茫地,只能看見周鶴青。剪裁得體的西裝,禮貌紳士的微笑,卻都是為了另一個人準備的。 腦子里有些空,又心生了一點不甘,明明我已經(jīng)那么那么努力了,為什么還是抓不住你的手。 愛嗎?恨嗎?癡嗎?怨嗎? 他只覺得胸口悶悶的,有點喘不上來氣,可能還有點委屈,鼻腔里似乎有點酸,那股子酸泛到眼眶里成了落淚,滴到心尖上成了血海。 那個煩人的小孩又一次從自己面前踩著滑板飛過,又溜過來好奇地打量著他,好像有些不明白明明剛才還兇巴巴地叫自己滾開,怎么現(xiàn)在自己倒先委屈上了。他有些干巴巴的,拿捏不準該不該上去再討晦氣,就見這小哥哥招了招手喊他過來。 小孩抱著滑板上前,卻被徐閃亮一把奪過手中滑板,往地上一扔,踩著跑了。 徐閃亮不太清楚周鶴青看沒看見自己,也許是看見了沒認出來,又或者是認出來了并不在意。他心里害怕,怕周鶴青跟他攤牌,告訴他,對,我就是在和女人約會,那時候要怎么辦呢?要分手嗎?要一刀兩斷嗎?他開始后悔了,后悔早早出門,后悔不聽周鶴青的話呆在家里,后悔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那里…… 如果他沒看到就好了。 如果他沒看到,那么周鶴青跟他說什么他都會信,他會呆在家里安心等周鶴青回去,回他們的家,日子還能平淡又美滿地過下去。他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他本來就沒怎么玩過滑板,踩得不慎嫻熟,歪歪扭扭一陣,身后那小孩似乎從愕然中醒悟過來,大喊大叫著沖他跑了過來,一下子撲在他身上,“你搶我滑板干什么!” 徐閃亮這才如夢初醒,他摸摸后腦勺,又摸摸那小孩的發(fā)頂,一言不發(fā)地走開了,只留下那小孩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 他還沒走兩步,兜里手機就震動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抖得不成樣子,本想拒絕的,按成了接聽,那邊傳來周鶴青有點無奈的聲音,問他在哪?他在哪?徐閃亮茫然四顧,他在哪呢?他也有些拿不定注意,張了張嘴,只好心虛的說:“我在家啊?!?/br> 他從小就不大會撒謊,撒謊會臉紅會心跳加快會打哆嗦會口齒不清,可那都是面對面撒謊才會這樣,但是他今天才知道,原來隔著電話也能破綻百出。 周鶴青跟他說,他看見的不是全部。 徐閃亮一顆心就又擰巴起來,惶惶的,不知道該相信小周老師所言,還是該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他知道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回家去,最好呆在家里等周鶴青給他一個解釋,免得自己胡思亂想惶惶不可終日??伤牡桌?,卻又不太想回去,回去干什么呢?抱著膝蓋坐在窗邊,像每一個被陳世美拋棄掉的秦香蓮。他更害怕,要是周鶴青真的說出要分開的話呢?那是不是不回去就永遠得不到答案,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 他把雙手揣在兜里,像個夜游神一樣走在這繁華的街道,也許撞了幾個人,又或者是被人踩了幾腳。他茫茫的,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上哪里去。 徐閃亮招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家里地址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他想了想,說:“華康醫(yī)院。” 消化科在住院部十七樓,走廊七拐八拐,內(nèi)里有幾間VIP病房,一般人是不允許進入的。徐閃亮踮起腳尖站在門口向內(nèi)望了望,路過的小護士狐疑地朝他看了一眼,等看清楚他的臉,又笑道:“來看徐先生?進去吧,他現(xiàn)在醒著,我剛給他換完藥?!?/br> 徐閃亮點點頭,道了聲謝,等著小護士走遠,卻仍舊踟躕著站在窗邊不敢進去。 徐父把呼吸機拿下來,咳嗽了一聲:“不想進來就滾回去?!?/br> 徐閃亮只好把手從衣兜里拿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拳頭一直握得緊緊的,手掌上被掐出了幾個清晰的月牙印。他硬著頭皮擰動門把手把門打開,站在門口喊了聲:“爸爸?!本陀植桓覄恿?。 徐青哼了一聲:“怎么,來看看我是不是死了?” 徐閃亮站在一旁沒說話,就聽他爸嘆了一口氣:“但是也快了?!?/br> 徐閃亮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剛才忍了好半天的眼淚終于傾瀉下來。 他已經(jīng)長大了,不太能說得出:“爸爸您一定能長命百歲。”這樣的話,即使他是真的這么想的。窗簾關(guān)得很緊,依稀的,有一些細碎的光透過百葉窗擠成長長一條,斜斜掛在床尾,掛在留置針頭上,掛在氧氣瓶咕嚕咕嚕冒起的氣泡上。那些透明的液體經(jīng)過長長的軟管一點一點流進他父親的身體里,整個房間都充斥著藥味,還有一股子死氣。 徐閃亮捂著半張臉,緊緊捂著,才能把那些悲慟和苦難含在嘴里吞下去。眼淚順著指縫劃過手背手背繼而隱沒在袖口里,那里很快洇濕了一小塊,顏色是灰藍的。 “哭喪呢?”徐父仰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用沒什么起伏的語調(diào)說:“我這還沒死呢?!?/br> 徐閃亮用力抹了把臉,把那些已涌出的未涌出的淚都抹盡了,嘟囔了一句:“你就不能好好說話么?!?/br> 徐父張了張嘴,似乎是一聲嘆息。 他們彼此沉默著,這個房間安靜得有些可怕,好像是腦子一熱,徐閃亮就問他:“我媽……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我是指……嗯……” 徐父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呼吸機歪倒在一邊,徐閃亮這才看清楚,父親的唇色泛著烏青,唇上盡是些料峭的死皮,他的眼神迷離又渙散,似乎是在追憶,但大抵可能只是沒有力氣。 徐父問他:“你過得好么?” 徐閃亮想到周鶴青家的小區(qū),想到那天吃的午飯,想起那所學校,他點點頭:“還成。” 徐父:“我不太好。”他接著又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么?!?/br> 徐閃亮:“不好?!?/br> 徐父點點頭,“我對你不好?!?/br> 他重新看向天花板,那上面白茫茫一片,既沒有雕刻的圖案,也沒有掛什么精密的儀器,唯一有看頭的只是一盞燈,昏黃的,茍延殘喘地懸掛在哪里。 “你mama……她是一個很能干很有想法的女人?!?/br> 徐閃亮有些緊張。 “她在英國讀完經(jīng)濟學博士之后,回國當了一名咨詢顧問,那時候都聽說她口才好英文流利,就委托她幫忙洽談一個國際業(yè)務(wù),那時候公司正處于危機時刻,非常需要這筆業(yè)務(wù)也需要錢來進行周轉(zhuǎn),那些鬼佬就是看中我們的弱勢,竟然獅子大開口想把我們吞并,可我不甘心。你媽也真是厲害,露起袖子在談判桌上和人吵得唾沫橫飛,把文件夾揮得虎虎生風,差點要和人打起來?!彼f著笑起來:“我是真怕,一來怕沒談成功,二來,怕那些鬼佬打擊報復(fù),你mama一個弱女子,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總歸是不好的?!?/br> 不自覺的,徐閃亮唇邊也掛了抹笑,淡淡的,似乎眼前出現(xiàn)了個年輕女人,穿著筆挺的西裝卻又挽著胳膊叉著腰沖人大吼大叫。 “那時候異國他鄉(xiāng)的,通訊也不是特別發(fā)達,我們在那耗了小半年,我只好每天送她回家,第二天又早早去把她接來。說起來也怪不好意思的,我英文不好,說白了,也只能說‘你好’‘再見’,所以我去哪都得求你mama陪我一起,她一開始不太樂意,后來我請她吃飯看電影,一來二去也就熟了。那段時間,我們都過得很開心。” “有你是個意外?!?/br>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是我不好?!?/br> “你mama性格剛毅,回國后知道我有家室,二話不說就走了,我竟再也沒有找到過她,但過了好幾個月,家門口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男嬰,我一瞧著就知道是你mama來過了。你小時候和你mama長得真的很像,尤其是眼睛,但后來越來越大,臉部輪廓變了,眼睛卻還是一樣的。你襁褓里有張字條,徐閃亮是你mama給你取的名字。” “她可能希望你變得耀眼,變得堅強,一如星辰,即使身處茫茫黑夜也能發(fā)出璀璨光芒?!?/br> 徐閃亮道:“那我應(yīng)該叫徐星辰啊?!?/br> 徐父:“……” 徐閃亮:“沒了?” 徐父說:“沒了。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不好,委屈了不能說,想要什么東西不敢要,連喜歡都不敢表達出來,唯恐被人欺負被人嘲笑,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我不敢,也不能對你表現(xiàn)出點什么,我要是對你好,那可能在我離開家的日子里,你就會過得更加難過。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親生母親。你要是想你mama,就照鏡子看看自己的眼睛。我累了,你回去吧。” 徐閃亮卻沒動,他說:“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你無視我,我一樣過得也不好。家里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你瞧,你怎么做,他們心里便有數(shù),有時候我發(fā)燒了,想喝一口水,都只能去喝水龍頭里的水。你哪怕是對我好那么一丁點,至少傭人們就不敢為所欲為。說到底,你就是自私,只想著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