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棱扯開些笑，落在龐梓眼中卻是難測的表情。

    她已在這天霄境中呆了一百年，穆七言于百年之前將她囚禁在了這里，初時(shí)每隔一段時(shí)間就讓龐梓給她送療傷所用的仙藥，待到她傷好之后，龐梓索性就留在了這里服侍青棱。

    說是服侍，其實(shí)也就是青棱為防異動(dòng)，因此找了名頭將他留在身邊而已。

    龐梓心中所想之事，自然是妄聽獸告訴她的。

    “師父，您真要跟穆……青凰川主雙修？”見她并沒生氣的意思，龐梓按不下心中好奇，小心問道。

    她已經(jīng)許久不曾開口了，一身衣著仍是當(dāng)日傷重之時(shí)躺在墨蓮上的打扮，白綾素裹，胸前白綾之上還留有暗去的血痕，似一朵盛放的花朵。

    “怎么？與他雙修不好？天仁之上第一人，可是我的無上榮幸。”她睜了眼，眼尾上挑，笑得有些乖張。

    修仙五千多年，她竟被人壓制到這般田地，這令她怒火中燒，百年未熄。

    穆七言當(dāng)日對她所行之事，是她一生之中前所未有的恥辱，這份屈辱，磨去她失憶之后百多年來，他們之間薄弱的師徒恩情。

    不論他出何種目的，有愛無愛，亦或想通過她得到些什么，都不可饒恕。

    “好……是挺好的，可師父你不想和他一起吧？”

    她的怒火突降，沒有半絲隱藏，讓龐梓額上冷汗陡生。這個(gè)青棱，讓人恐懼。

    他并不知道青棱當(dāng)初呆在這里，與穆七言發(fā)生了什么。他看到的，只是穆七言對她無法言喻的疼寵，幾乎要將整個(gè)青凰川搬到她眼前?？娠@然，青棱并不領(lǐng)情，她甚至毫不掩飾眼中厭惡，這與他們初次見面時(shí)，她與穆七言間的師徒情深天差地別。

    “呵……”她笑出聲來，不再回答龐梓的問題。

    天地都可逆，這區(qū)區(qū)未來，算得了什么？

    不論找不找得回記憶，她都是墨青棱，靈骨不變，頑性未改，她不想走的路，無人可以強(qiáng)求。

    被她攥在掌中的琉雀撲棱棱地飛了出來，停在了她的面前。

    青棱收斂笑容，十指指尖各聚出一束靈芒，彈進(jìn)琉雀體內(nèi)。

    琉雀黑漆靈動(dòng)的眼眸一黯，墨云空再度歸于黑暗，琉雀化作機(jī)甲械物，像青棱指尖的傀儡。

    她此番醒轉(zhuǎn)，是因?yàn)樗褏⑵屏肆鹑阁w內(nèi)的奧妙，總共七十三種變化，其中最后一種，便是裴不回所改制藏匿其間的傳影之陣。

    十束靈芒在半空中不斷跳動(dòng)，讓琉雀的身體隨之上下飛縱，隨著青棱的cao縱，琉雀的雙翅伸展，所有羽翼盡數(shù)鋪開，羽邊成齒，片片相合，琉雀身體下沉收起，被腹中鉆出的一道青光覆蓋……

    龐梓看著眼前繁復(fù)的一切，幾乎無法相信這不過巴掌大的琉雀中，竟藏了如此精妙的機(jī)關(guān)，這并不是法寶，只是件機(jī)甲制品，能做到這樣精密，已屬當(dāng)世少有的寶貝了。

    不過片刻時(shí)間，這只琉雀便幻化成一片薄如蠶翼的圓形灰片，其上刻滿精深法咒。

    青棱收回指尖靈芒，額前一片珠汗，氣息微亂。

    “師父，這是？”龐梓忍不住開口詢問。

    她沒回答他，也沒休息，而是揚(yáng)手又揮出了一道青光，沒入眼前這法陣中心。

    瞬時(shí)間，法陣開始緩緩轉(zhuǎn)動(dòng)，灰色霧光閃起，隨著青棱的施法，漸漸在半空中匯聚成一個(gè)人影。

    “青棱，我等你很久了……”

    清冽的聲音響起，透著淡淡的笑意。

    灰色的人影逐漸清晰，幻化成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這人長發(fā)斜束，垂在右胸，模樣英挺，眉目俊朗，手中正拈著一只紫色琉雀把玩著，露在袖外的手纖長靈巧，繞著琉雀轉(zhuǎn)得飛快。

    他的身后，是煉淵谷外的五色砂場。

    這傳影陣，可讓施法之人以聲與影隔空相會。

    “我要稱呼你南曦兄，還是裴兄？”青棱微微頜首，臉上無笑，眼神卻緩去。

    “你都有答案了，何必問我。”裴不回以淡漠的視線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一遍。

    她有些不同了，但他說不上來哪里不同。

    “裴兄，可有辦法對付穆七言的天技。”她并不與他寒暄，也不和他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裴不回垂了眼眸，低聲笑了。

    他身上的淡漠隨著這笑一掃而空。

    整個(gè)天仁的修士都在議論著百年前太素池上那場風(fēng)波，青凰川主對這個(gè)徒弟的寵愛已到讓人羨慕的地步，甚至就連兩人的雙修禮，都被傳得有聲有色……

    他以為自己等不到她了。

    “穆七言不是你師父嗎？你為何要對付他？”

    “裴兄，我以為你比我更懂我為何要對付他?！鼻嗬庖琅f無笑，頓了頓續(xù)道，“青棱無師，亦永不言師。”

    穆七言……不是他的師父。

    他的師父早被她殺了，穆七言不過是憑著一絲魂識窺探了她幾千年的陌生人而已。這是穆七言的記憶所告訴她的過往，那個(gè)叫穆瀾的人早就死在她手上。

    “穆七言的天技是先知之眼，他看得到你未來發(fā)生的所有事，而你的任何決定都會影響未來發(fā)生的事，因此你瞞不過他。”裴不回聞言，收了笑回答她。

    除非她真心放下所有，與他結(jié)為雙修，讓他看到的未來是她安守在他身邊，否則……但凡她心里有一絲異動(dòng)，他所看到的未來，都會是她與他為敵的局面。

    他說著，忽然看了一眼龐梓。

    青棱會意，抬手揮出一束青藤，將不及反應(yīng)的龐梓給重重纏起，青藤封云他的五感，龐梓聽不到也看不到她與裴不回間的對話。

    “我不會和他結(jié)為雙修，也不可能再留在他身邊。就算他看到的未來是我死，我也不會屈服于他?！鼻嗬馓幚砗谬嬭?，才再開口，“妄聽告訴我，先知之眼能看到的只有輪回中的未來，若這人不在六道輪回中，先知之眼便無法看透?！?/br>
    這算是先知之眼的弱點(diǎn)，但這個(gè)弱點(diǎn)有等于無，活在這世上，誰能脫離六道輪回？

    除非……

    “人死了，魂不進(jìn)黃泉，魄不入六道，這輪回就沒有束縛?！迸岵换赜謸P(yáng)了個(gè)莫測的笑來。

    “死？”青棱低頭沉吟起來。

    rou身死，魂識不滅，縱然是奪舍他人，有了rou身就還算這世上輪回之人，但若只剩下魂魄，在這世上飄搖，便是沒有未來的游魂野鬼，先知之眼當(dāng)然什么都看不到。

    這兩種狀態(tài)，都無法解決她目前所處境況。

    “青棱，你相信我嗎？”他忽然問道。

    “信?！彼胍矝]想便回答。

    “為何信？”

    “我的殘識告訴我的?！彼蠈?shí)告訴他。

    他是過去的她所信任的，于絕境之時(shí)仍能托付的人……

    裴不回“哈哈”大笑起來，青棱仍舊是青棱，沒有變過。

    “我可以幫你，但是這個(gè)忙很難，我不能白幫。”

    交易的方式，對他們而言，是最為妥當(dāng)?shù)南嗵幏绞健?/br>
    她不屬于他，他也不屬于這里，遲早要離別，他們……還是莫涉感情的好。

    “我身上可有你相要的東西？”青棱并不意外。

    “有，萬宙圖。我助你取回記憶，你將萬宙圖給我，這筆交易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