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上的局勢(shì)已隨著他一子白棋而徹底扭轉(zhuǎn)，黑子潰不成軍，轉(zhuǎn)眼便要落敗。

    青棱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扯了穆七言衣袖，道：“師尊，剛才那步棋，不算！”

    她這一聲“師尊”，不再是多年前恭敬順從的口吻，帶著嬌嗔的親昵，宛如情人間的暖語，叫得穆七言眉色舒散，眼中寵色越加深重。

    眼前青棱，在他身邊乖巧如免，伶俐如狐，依稀間有當(dāng)年癡纏的影子，似回到烈凰九重宮闕之上，寂靜天地里她僅有他一人為伴，于綿長(zhǎng)歲月里日日盼守他出現(xiàn)。他牽她小手，領(lǐng)她走過烈凰天池水面，教她習(xí)字、授她長(zhǎng)生，看著她從稚童長(zhǎng)成少女。她鬢邊的第一朵花，還是他親手替她簪上，摘自那滿樹盛放的烈凰花間。

    他喜歡她現(xiàn)在的模樣，華裙美裳，仙髻寶簪，像當(dāng)初被他妥善照顧的孩子，而不是后來塵埃覆面、歷盡滄桑的山野丫頭。

    “師尊……”

    見他不答，青棱扯著他袖子搖了搖。

    穆七言回神，瞧見她眸光如星，帶著幾分孩子氣，煞是動(dòng)人，像一壇醉人的酒，便不由自主地圈緊了她，溫言道：“龍蟻池太危險(xiǎn)，過段時(shí)間太素神君與清弦雙修結(jié)禮，我?guī)闱叭ビ^禮。你到天仁這么久，還沒觀過雙修禮吧?！?/br>
    “我什么都忘了，哪記得看沒看過?！鼻嗬饴勓匀允遣淮髽芬?，下巴抵在他胸前，眼里有些忿意。

    見她不恭不順的模樣，穆七言反而笑出了聲音。

    轉(zhuǎn)眼間，她已安分守己在青凰川呆了數(shù)十年，昔日眼里惕色漸去，人前是青凰神君，淡然清傲，到他跟前則成了沒大沒小的孩子，嘻笑怒罵從無掩藏。

    這樣的青棱，讓他愛不釋手。

    “好吧，我也不知你有沒觀過雙修禮，但你一定沒有親自嘗試過一件事?！彼碜游⑽⒁粌A，伸手將她下巴抬起。

    “什么事？”青棱問他。

    “你自己的雙修禮?！蹦缕哐缘皖^，眼里悲憫盡化，溺色無雙。

    “我的雙修？我和誰……”青棱呆呆看他，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

    “青棱，你又裝傻了？”穆七言抬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撫著，冰涼的臉頰上紅暈漸生，像是被他指尖染出一般。

    “……”青棱咬唇，不答。

    “當(dāng)然是青棱和穆七言的雙修禮?！彼闾嫠卮稹?/br>
    青棱眼中慌意一閃而過，掙了掙，想從他懷里逃出。

    “師尊……我……”

    “這個(gè)時(shí)候，別稱我為師?！?/br>
    “七言，可我不想與你雙修?！?/br>
    “為什么？”圈著她腰的手一緊，“你不喜歡我嗎？”

    聽他話中蠱惑之意，青棱面色緋紅。

    “不是……”

    “不愛我？”

    “沒。”

    “那就是愛我。”穆七言盯著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她臉上緋色更盛，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素凈的容顏，姣美迷人。

    青棱抿抿唇，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踮了腳尖，忽在他下巴上一咬。

    刺癢傳來，穆七言……有些失神。

    趁他失神之際，她推開了他，迅速跑遠(yuǎn)。

    “師尊，我不想理你。我要閉關(guān)一段日子，你別來尋我！”

    遠(yuǎn)遠(yuǎn)的，她聲音傳來，人已不見影蹤。

    ……

    虛空之中，星海流轉(zhuǎn)。

    一盤棋局浮于半空，妄聽居左，執(zhí)白子；青棱居右，執(zhí)黑子。

    這盤棋局，與外間她與穆七言所下棋局一般無二，棋局之上黑子生機(jī)盡斷。

    “他那一子，斷了你全部生路。你下不過他?！蓖牥淹嬷掷锏钠遄樱赡鄣哪橗嬌细∑鸩幌喾男θ?，有些像穆七言。

    “是嗎？”青棱捏了捏黑子，忽然拋出。

    黑子落入棋局，整個(gè)棋盤頓時(shí)上下翻覆，不過片刻時(shí)間，黑白二子盡皆化作齏米分。

    妄聽眼皮子一抬，有些詫異。

    “我只是不想與他拼得玉石俱焚?！鼻嗬庖环餍?，半空中的棋局消失。

    穆七言最后的問題，她回答不出，就算是偽裝后的青棱，也無法作答。

    “那你就繼續(xù)裝下去吧。他喜歡這樣的青棱?！蓖犘α似饋?，一掃先前與穆七言相似的神情。

    他的法術(shù)，專攻人心，雖然暫時(shí)無法施展天技窺探穆七言的心思，但想要揣摩一二，卻也沒有難度。

    妄聽能看得出來，穆七言所鐘愛的青棱，是他記憶里少時(shí)的她。久觀人心，妄聽已能通過觀察穆七言的神色肢體，看出他心緒的端倪，進(jìn)而將這些端倪告訴青棱，青棱再依言行事，將本我收起，幻化出另一個(gè)截然不同的青棱。

    而這個(gè)青棱，是她的思唯裂體，可由她隨意cao縱。

    妄語鎮(zhèn)中百年閉關(guān)，她雖未將境界提升，卻得到了比境界提升更加重要的東西——天技星辰創(chuàng)與控心術(shù)。

    心底深處對(duì)穆七言的懼意與恨意，已無法再影響到她。

    “他施在我身邊的天技，真的無法破除嗎？”青棱冷冷開口。

    她獲得天技之事被她藏而不說，青凰川上無人得知。天技在身，她感悟加深，已能察覺出周圍流動(dòng)的靈氣帶著不同尋常的微弱氣息。

    那氣息與穆七言身上所傳下的氣息幾近相同，又有天技的浩然威壓，那是來自穆七言的天技——先知之眼。

    他可以看得到未來所有與她有關(guān)的一切事。

    而她卻無法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就連想與墨云空對(duì)話，她都怕會(huì)打草驚蛇，故而這么多年來，她都不理琉雀，只將它視作小寵。墨云空倒也知趣，自從被她一語喝止之后，這些年再無一絲異樣。

    在這青凰川上，青棱能做的事，只有蟄伏、修煉與控心，一步一步與穆七言周旋。

    “只要你是輪回中的人，先知之眼就能看到你未來。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妄聽說著將聲音一沉，“除非你死，擺脫輪回，脫離六道，但這樣……不就是魂飛魄散？”

    “擺脫六道輪回……”青棱細(xì)細(xì)思去。

    “你想得未免太遠(yuǎn)，先想想如何把你身上的天地同心符與神殺咒抹去吧?！蓖牫罢Z一聲，在心里嘀咕著，沒學(xué)走就想飛了。

    青棱瞇了眼，唇角掛起一絲笑。

    “神殺咒，不足為懼?！?/br>
    對(duì)于控心術(shù)已臻化境的她來說，精神意識(shí)類的法術(shù)神殺咒雖然強(qiáng)悍，卻并不足為懼。

    她遲遲不愿抹去，只是怕讓穆七言發(fā)現(xiàn)端倪而已，在沒找到脫離先知之眼的辦法前，她不能輕舉妄動(dòng)。

    不過也多謝了穆七言的神殺咒，讓她在妄聽鎮(zhèn)里見到南曦……不……裴不回時(shí)，就察覺到了身上的神殺咒。從那一刻起，穆七言在她心中，與她再也不是純粹的師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