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青棱跌落的方向望去，那里茫茫一片白霧，什么都看不見。

    不管她什么身份什么來歷，只怕今生今世，他們都難再相見。

    忽然間他心頭一痛，很快便麻木了下去。正如墨云空所言，有情方可絕，情既已絕，再痛便也只是時日長短的問題。

    落在半空中的青棱身邊虛影升起，雙手托起她的rou身，和她如出一轍的透明臉龐上，此刻是悲憫的眼光。

    “你入魔了！”虛影的聲音很悠遠。

    青棱閉上眼，沒開口。虛影一嘆，托著她的身體，飛離了玉華山，找了一處人跡罕至的荒蕪山谷，將她放下。虛影手一揮，將她身上與唐徊相聯(lián)的纏心符，輕輕抹除，方才漸漸消失。

    山巔的唐徊心頭一空，已察覺到與他相聯(lián)的那抹牽掛，已徹底消失，遠空只剩一片白雪大地。

    而谷中青棱躺在冰冷堅硬的泥土上，眼前一片血色，耳邊依稀纏繞著穆瀾的笑聲。

    “師父，你早就料到了嗎？”她呢喃著，身上的血幾乎將她整個人浸沒。

    意識緩緩消失，只有滿天滿地的紅，和烈凰一樣鮮艷。她陷入一片殷紅的血色中，渾身冰冷地蜷縮在角落中，瑟瑟發(fā)抖。

    “你這廢物，不中用的東西！”恍惚之間，熟悉的冷語傳來，她疑惑地抬眼看去，卻見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只是她雙眼赤紅，藏著重重殺機。

    “你是誰？”青棱仍舊蜷縮著蹲在地上，語不成調(diào)地問。

    那紅眼青棱滿臉戾氣，一只手已抓起她的衣襟，將她從地上拎起。

    “我是誰？你說我是誰？你這廢物，枉費你有千年道行，返虛修士，說出去簡直笑死人。貪生怕死，卑微孱弱，你活得比一條狗還不如！”紅眼青棱罵起她來不留余地，“放著好好的返虛修士不當(dāng)，跑到凡間歷煉，被這些低修耍弄！空有一身本事，卻像堆爛泥！若我是你，寧愿被穆瀾奪舍，也好過這樣茍且偷生。”

    聽到穆瀾的名字，青棱渾身一震，眼神漸漸清明。

    “你既然活得如此不甘不愿，卑微可憐，不如把這條命給我，我替你活下去，我替你殺盡那些可恨之人，我替你站在這萬華神州的巔峰之上！”紅眼青棱眼中一道冷光閃過，抓著青棱衣襟的手越發(fā)用力起來。

    代替她活下去？！不，沒有人可以代替她！

    她要的道，是求生之道，不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從前的穆瀾不能讓她死，唐徊一樣不行，眼前的人更加不可能！

    “滾開！”青棱伸出手，朝著紅眼青棱的胸前猛力攻去。

    紅眼青棱卻仿佛早有預(yù)料，向后退去一步，臉上綻開一絲詭異的笑容。

    “奪我生者，必殺之！”青棱看著對面和她面容無二的人，聲音如冰雪般冷冽。

    “殺我，你殺得了我嗎？你要知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殺了我，就是殺了你自己！”那紅眼青棱狂笑著，身影漸漸消失。

    世界又恢復(fù)到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冰涼的濕意一滴滴落在她唇上，叫她干裂的唇一陣陣刺疼。

    她眼皮微抬，混沌中，一個白衣少年正蹲在她眼前，用樹葉盛了水緩緩喂入她唇中。

    那少年生得眉目清俊，唇紅齒白，烏發(fā)用青木綰起，散下幾縷垂在眼前，很是漂亮，他的手白皙修長，看起來就是雙溫柔的手。

    有一點像唐徊那小煞星。她想著，心上卻鈍痛。

    他喂完水，便起身，轉(zhuǎn)身的時候，青棱依稀聽見他低低的聲音。

    “蠢女人！”

    “肥球，把你的尾巴藏好點，不然要叫人認出你是個妖孽！”青棱躺上地上，望著他的背影冷冷出聲。

    那少年渾身一震，緩緩轉(zhuǎn)頭。

    “別叫我肥球，我有名字，何望穹！”

    第86章 結(jié)局

    西北的風(fēng)十年如一日的蕭瑟刺骨,望仙鎮(zhèn)過了幾百年還是當(dāng)初的荒蕪，鎮(zhèn)上的酒館也仍舊開著,連名字都不曾變過。

    浮屠醉。

    四面無遮，幾頂草棚,這小酒館一如當(dāng)年的簡陋,唯一改變的,只是這酒館中的人。

    凡人壽元不過百年,風(fēng)離雀早已不在，堂間唱曲的少女也已換了容顏,抱著六弦琴“咿咿呀呀”奏著無人愿聽的小曲。

    今日酒館難得的熱鬧，比之接引天女出現(xiàn)之刻更加熱鬧,館里館外都早已賓客滿座。

    天際忽有虹霞飛過，堂下眾人齊聲高呼上仙，臉上是止不住的興奮。

    唯有角落里坐著的一對男女,安安靜靜坐著,喝著苦澀的酒,聽著小曲。

    那少年白衣如畫,生就一張?zhí)创叫悄康挠⒖∪蓊?頗有些與世隔絕的絕俗姿態(tài),他以酒點唇，時不時抬了眼望著對面坐著的女子。

    那女子，青衣素裹，罩著一件顏色黯淡的斗篷，兜住了發(fā)絲與容顏，看不清模樣，只能看見一個清瘦的輪廓。

    天際又是數(shù)道霞光閃過，堂中眾人已紛紛跑到館外。

    今日，是玉華宮圣女墨云空與唐徊結(jié)作雙修眷侶的大好日子，也是萬華神州修仙界上難得的盛事，墨云空艷名與威名同盛，自當(dāng)有無數(shù)大能者前來恭賀，因此這小鎮(zhèn)空時不時便有五彩虹光并仙獸靈影飛掠而去，仙界盛事傳至凡間，引來大批凡人低修在此等候膜拜，希望降下仙跡。

    “你還笑得出來？”少年看著對面的女子唇間勾起的笑容，不自覺得問出聲來，“你不恨嗎？”

    “恨？我為什么要恨？我沒死，他殺不了我！”青棱將酒一口飲盡，從腰間掏了一錠銀子，隨手拋在了桌上，起身便往館外走去。

    館外的路上，已伏了一地的凡人與低修，天際隱約傳來獸鳴與琴簫共奏之聲，遠眺而去，冰雪覆蓋的玉華山上，已升起無數(shù)華光，即便隔得老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華光在遠空之中不斷幻化出無數(shù)盤繞的龍鳳與舞天的仙姬。

    青棱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眼眸。

    有恨的力氣，她更愿意將它花在修行之上，唐徊于她，也不過是漫長的修行途中一場人世歷練。

    如此而已。

    再無其他。

    相思入骨，終成陌路，三百年相依，殊途無歸。西北冰雪，化她三千發(fā)絲，從此別過，漫漫仙途，再無師徒。

    青棱遙望天際冰峰，沉吟不語。

    天際靈獸嘶鳴而過，忽刮來一陣狂風(fēng)，吹翻她頭上兜帽，皓首白發(fā)，披爻而下，化作滿眼悲愴，凜冽如玉華峰上萬年寒雪。

    她低了頭，將帽整好，朝著相反的方向邁步而去，不帶半絲猶豫。

    “等等我，現(xiàn)在要去哪里？”少年疾步追上她的腳步，問道。

    “去從前想去的地方，做從前想做的事，盛京的繁華、江南的纏綿、金州的大漠，人間溫柔鄉(xiāng)，一枕富貴夢，你愿隨我去一嘗其味嗎？”青棱眸中云翻雨覆，已是金弋鐵馬的氣象。

    “聽起來挺有趣，我當(dāng)然去！”少年此時眼中精光一閃，仍舊是當(dāng)年肥球眼中的伶俐。

    二人漸行漸遠，卻不知玉華之上，一場與烈凰息息相關(guān)的陰謀，正悄悄緩緩的拉開了巨大的帷幕。

    不期然之間，天空掠過一抹幽冷藍光，引得青棱忽停步抬頭。

    云霧之上，依稀可見一身華衣、清俊絕俗的男人，掠空而去。

    她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唐徊，你贈我三百年壽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