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93
閔安踏進去的步子遲緩了些。吳仁站起身,朝閔安看了一眼,嘆道:“師父也看走了眼,徒兒莫怪,那玄序竟是朱家寨人?!?/br> 閔安轉(zhuǎn)臉看向非衣:“難道你早就知道了內(nèi)情?”從摘星樓出來后,他與非衣根本沒打過照面,非衣將師父接過來,又讓師父愁著一張臉,顯然是先一步告知了玄序的事情。 非衣并未否認,閔安又問:“什么時候知道的?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的嗓音略起顫抖,似乎有些埋怨之意,非衣就慎重拈了言詞來答:“比世子稍遲一些。為了都察院二審的案子,沒人敢透露風聲?!?/br> “說白了,你們是不信我,以為我知道玄序身份后,還會偏心幫著他?!遍h安苦澀道,“也該我落得受人懷疑的地步,誰叫我瞎了眼睛呢?!?/br> 花翠一直沒說話,手里絞著帕子掂著一份擔心,她和老爹一樣,打算只聽從閔安的意思。他們對世子府、王府一派勢力殊無攀附之意,只認得一個道理,玄序毒殺數(shù)人,導致幼帝賓天,這已算是大逆不道之事。既是逆道而行,那么就不能再在言辭上維護玄序了,早些將閔安從麻煩里扯出來,才是正當?shù)摹?/br> 吳仁一嘆:“玄序這事,府里兩位公子也不要怪安子,都是我人老眼瞎,硬是我撮合兩個小娃在一起。我還沒幾個年頭好活,要是追究責任,就抓我吧?!?/br> 非衣連忙行禮,對吳仁說:“師父不用自責,玄序心思過深,尋常情況下根本無法辨別出來,換成是誰,都會著了他的道兒?!?/br> 吳仁不會因為非衣幾句寬心話就會丟掉自責之意,他在心底還是為著玄序的毒辣嘆息,又擔心玄序的下場,更是在意閔安的想法。閔安當初留在世子府里練武,不在他身邊,也確實是他一口答應玄序的提親,以家主身份應允了婚事。隨后兩個小輩漸漸走到一起,他看著歡心,從未想過去打聽玄序的來歷,薦人若是失察,罪責也應有一半落在他頭上。 非衣一路陪著吳仁、花翠過來,曾提及過玄序所做的暗事,并未涉及到玄序與閔安的私情上去。吳仁和花翠聽了后,臉色先是驚愕,再是灰敗,繼而兩人湊在一起,絮絮談議了一些,不住搖頭嘆氣,倒是沒表露出怎樣怨恨玄序害人的模樣來。 非衣明白了,即使玄序心腸再黑手段再毒,在閔安這邊的人心里,還是一個受待見的主兒。他請師父進了大堂,等著閔安回來,打算把話說開。 閔安不僅記著玄序的事,還想起了寶兒的慘死,又怎能舒展開眉頭。他灰著臉坐在花翠的椅旁,花翠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非衣喚閔安抬頭,對他說道:“這堂上所有人都在看你的意思,連我也是。玄序已經(jīng)做了這些毒事,結(jié)局無法挽回,所以依照世子的主張,就是等都察院二審過后,揭清了楚州官吏行貪的案子,無論國法怎么判,世子都要親手了斷了玄序?!?/br> 閔安急問道:“玄序已經(jīng)落在世子手里了吧?” 非衣點頭,低聲道:“世子那脾氣,你也知道。有你在這兒傷心的勁頭,不如留點心思,去勸玄序早些招供,省去拷問的折磨?!?/br> 閔安聽得手足輕顫,雖說已經(jīng)料定了事實,但他親耳聽到非衣說出口刑罰、折磨等詞,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涌出一股澀痛。他在這邊低著頭傷心,非衣想著助他一臂之力快刀斬亂麻,索性將掌握到的消息都說全了。 “你心軟,舍不得玄序受苦,也要看他做了什么事,能不能逃脫國法的處置。你念著他,講究一個不忍心,無非也是看他往前待你的好處,但你和師父恐怕還不知道,他待你的那些好,其實也是裝作出來的?!?/br> 閔安抿著唇,低頭不語,臉上稍微燒灼了一抹紅色。他明白事理道義,知羞愧,可是心底的不舍也是實打?qū)嵉摹;ù涞故求@異地看著非衣:“我敢說,玄序待安子絕對是真心,他們就上過兩次街,都有我陪著,那些討巧哄著安子的心思,怎會假得了?!?/br> 非衣淡淡一哂:“清泉縣街上邂逅,涼瓜果鋪相交,玉器店里贈扇墜,從茶館逃脫糕點錢,這就是你們上街交游的過程,我可有說錯?” 花翠仔細回想了一下往日種種,發(fā)覺都被說中,只能點頭。非衣話里的不屑之意更重:“實則都是玄序的把戲。他包下兩條街,打點好各處商鋪,只等著你們進門。我曾回頭查訪過他的行跡,才掌握到了這些,各家掌柜都在證詞上畫了押,可證明我說的不是假話?!?/br> 花翠驚愕不已,一下子坐進了椅子里。如此點滴小事,玄序都能安排好,那隨后拜見老爹,一步步取得老爹的信任、她的歡心,又有什么困難的? 非衣對閔安說道:“如此虛假之人,你還記掛著他做什么?利索些斷掉念想,向他問出口供,保舉世子肅貪成事,興許還能為他要來一個體面的死法?!?/br> 閔安猛然抬起頭,臉色紅白交雜,喊了一聲:“非衣,還別說了!給我……留些余地?!?/br> 非衣拱拱手,請動吳仁及花翠進后宅梳洗,讓閔安一人靜淀心神。閔安軟倒在座椅里,心中五味陳雜,一遍遍地回憶自己與玄序走過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玄序陪伴左右,笑得極為溫柔。 玄序準備了蜂蜜米果糖來招待他,為他洗衣做飯,縫制蔽體的衣甲,看他時眼光那樣明亮,待他的心思又怎會是假的。 假不了。 閔安知道真心待一個人的感受,他想著想著,又難過地哭了起來。玉米受了花翠的指使,跑到堂上吱吱叫著。閔安聽見它的聲音,看它好奇地望著自己,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樣,心底一苦,哭得更厲害了。玉米爬上閔安的臂彎,拉開閔安的手,朝他臉上吹氣。閔安無聲哭了一陣,哽咽道:“我知道該怎么做……就是心里難受……你走遠些……我這里沒吃的……” 一兩道清水鼻涕滑落下來,沾在玉米的毛手上。玉米把手臂繞到身后擦了擦,撩起馬褂下擺罩在頭上,然后又拉下褂衣做了個鬼臉。閔安擦了淚水,喃喃道:“裝鬼這個辦法不錯,可以試一試?!?/br> 再過一刻,沉淀好心神的閔安打水洗臉,收拾了顏容后,走進后宅與師父及花翠商議事情。需處置的棘手事有兩件,一是讓五梅開口招供,二是讓玄序?qū)懴鲁葚澸E證供,以此來換取較為體面的處置。 所謂處置,不外乎免受折磨地死去。 這也是吳仁等人能為玄序做的最后一件事。閔安強按下苦澀之意,在顏面上不露出異樣,心底卻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不說,吳仁也沒察覺到,花翠與他見面時間短,倉促之間也沒看出他的心思。 閔安就等著處置好了五梅,再去見玄序的那一刻。 夜色降臨,世子府處處燃燈,地下囚室依然黑暗。侍衛(wèi)從不曾送過飯食給五梅,這次聽從指派,將摻了迷藥的湯水放在五梅手邊。五梅掙扎著喝盡,不多久眼皮昏沉,就要睡去。 閔安喚侍衛(wèi)取來燈油撒潑在地上,將燈罩提在手里晃悠,蹲在五梅跟前說:“寶兒昨晚托夢給我,在我耳邊哭了一宿,說你心狠,要我送你下去陪她?!?/br> 五梅的神智還未完全散開,聽見冷冰冰的話聲,身子抖動了一下。 閔安陰惻惻地恐嚇:“寶兒還說,晚上雨大風冷,怕你著了涼,她才帶著棉被去看你。你倒是好,欺著夜黑摸出門做壞事,回頭看見她跟上來了,一刀把她了結(jié)掉。她要我問問你,若是見了面,你還敢問心無愧地對著她嗎?” 五梅有氣無力地說:“你裝什么鬼,寶兒明明被你殺了,怎會托你帶話過來?!?/br> 閔安冷嗤道:“師父做法事招魂,寶兒冤死不甘心,自然會回來找你?!?/br> 五梅低頭躲在披散的亂發(fā)下,心里有些發(fā)憷,沒有應話。他的頭昏昏沉沉的,心智逐漸喪失,又想到閔安能說出寶兒死時的細節(jié),或許當真有招魂的一種法術,將陰私話遞了過來。閔安隨后點燃了燈油,一圈圈火苗豁的冒起,包住了五梅周遭的地面,氣窗外涌進陣陣濃煙,五梅生受不住煙熏火燎,聽見閔安冰冷至極的嗓音說道“下去陪寶兒吧”,徹底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五梅再醒來時,當真在一間陰沉沉的閣子里看到了寶兒。寶兒還是頭戴壓花小帽,穿著水紅夾襖和素白長裙,清冷冷地站在燈柱后。朦朧的光線映在寶兒臉上,照得她的膚色青沉了一些,雙頰也塌陷了下去,突出了兩個印著黑影子的眼窩。 閣子間四壁雪白,掛滿了招魂幡,頂上落下一陣陣的煙霧,蒙在燈燭上,光景更是慘淡。五梅覺得冷透了心,牙槽不由得咯咯響動,問道:“這是哪里?你又是誰?” 寶兒的衣裙并未落地,手腳僵硬得很,似乎像是一張畫,掛在了半空中。她的身影借著煙霧緩緩飄動,聲音也顯得飄忽,只應道:“我死得好慘哪,五梅,你還我命來?!?/br> 五梅看見寶兒居然浮動在閣子里飄來飄去,著實嚇得不輕。寶兒唰的一聲倏忽沖過來,將慘白的臉送到五梅眼前,唯恐氣氛不夠悲慘,她還向五梅指著胸口被刺的刀傷,一點點按下去,就滲出血水。 嚇唬了一刻,五梅徹底癱軟了手腳,倒在角落里不住求饒。 這時,被老爹巧手裝扮出寶兒樣子的花翠,掛在煙霧里隱藏的滑竿上,抓緊機會問:“你為什么要殺柳玲瓏?” 五梅抱住頭答道:“我受蕭大人所托,殺掉柳玲瓏滅口,島久公主的案子就死無對證?!?/br> “那就是說,蕭大人借刀殺人,來禍害公主了?” “是的,是的?!?/br> 花翠呼的吐出一口煙氣,朝五梅面上噴去,熏到了五梅的眼睛?!拔遗c你無冤無仇,為什么又要殺我?” 五梅雙眼酸澀,流出淚水,更是模糊了視線?!扒f莫怪我,是你看到了不應該看的事?!?/br> “我看到你殺人,放過我就是,為什么還要追上來刺一刀?” “我也沒法子啊,大人要我拖住閔安,不準她和公子成親?!?/br> “哪個大人?” “公子的爹爹,朱佑成大人。” 花翠聽見五梅的聲音倦怠著低了下去,提著嗓子尖叫了一聲:“你空口無憑!就是狠心想殺我!” 五梅受過刑罰的身子極痛,又被煙熏得嗆住了口舌,拼命咳嗽一陣,才急著回答:“確實是大人指使我來禍害閔安的,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去!” “你說指使,可有憑證?” “大人曾傳過一封私信給我,詳細說清諸多要害關系?!?/br> “信呢?” “……被我燒了?!?/br> 花翠陰惻惻笑道:“這樣說來,又是無憑無據(jù)了!我還留你有什么用處?納命來!” 五梅極力向角落躲去,無奈手腳疲軟,根本挪不動一下。他急聲叫道:“我知道在昌平還有朱家的一個同黨!他藏得深,誰都找不到!有一次我偷偷跟著公子摸過去,才知道他的底細!” “誰?” “溫家的二公子?!?/br> 花翠再恐嚇一刻,詐不出其他有用的消息,索性一棒子敲暈了五梅,褪下一身裝鬼的行頭,將閣子里的場面丟給侍衛(wèi)處理。 閣子外,有數(shù)名被李培南請來的府衙書吏。他們在司吏的指派下,圍住煙氣殘光繚繞的閣子間,聽明了五梅的答話,一一記錄下來,將它作為堂審的證詞。 李培南站在最外,耳力強于在場所有人,自然最為清楚閣子里的動靜。等所有供詞抄錄完畢,他對司吏說道:“今晚的證詞足夠結(jié)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