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35
李培南顯然是知道厲群根底的,冷不防說了一句:“你提前退回來也是因為她?” 厲群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經(jīng)過講述了一遍,包括花翠那些挽住閔安不避嫌的舉止,以此來證明不是他失責(zé),而實在是不便于繼續(xù)跟進的原因。 李培南聽后沉了臉:“身邊都是些隨性人,難怪養(yǎng)出他散漫的性子,沒個規(guī)矩?!?/br> 厲群醒悟到這是在說小相公呢,和公子以前待人不稱心就剝層皮的脾氣不大一樣,馬上閉上嘴穩(wěn)當(dāng)站著就不說話了。至于公子為什么嚴厲管教起小相公來,甚至超出了一般親隨的限度,他理解為“恨不成器”的主君心思使然,也斷然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 只因厲群牢牢記得,先前公子說過,只能是小相公完成楚州舉貪案的任務(wù)才能獲得提攜,對他稍微嚴苛些,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培南不說話坐了一刻,在想著對閔安的處置,以及怎樣防微杜漸,避免行館眾人也出現(xiàn)不守規(guī)矩的局面。令行禁止是他需要的結(jié)果,但是從目前來看,這條法則似乎要繞過閔安才能實現(xiàn)。他想得眉眼俱冷,沒有心思撂下任何怪罪厲群辦事不力的話,候在一旁的厲群見機問道:“公子還要我去找回小相公么?” “依了他,放他逍遙快活一次?!崩钆嗄显S久才答。 厲群依照往日的慣例,在人力布置上專注于緊要事務(wù),將行館里的侍衛(wèi)散了出去,去城郊哨鋪接傳各地消息。 整個下午,李培南如常處理傳遞回來的消息,對起伏不定的西疆局勢做了一番新的布置,決策、調(diào)度、指令方面如往常一樣雷厲風(fēng)行,沒有半句閑話。直到傍晚時烏云壓頂,沉沉雨氣透進書房窗口送了進來,李培南突然推開面前的邸報地圖,抬頭問了一句:“他還沒回么?” 靜待指令的厲群怔了一怔,沒有立即想起“他”是誰。就在靜寂的這個當(dāng)口,李培南走到一旁的條案前捻熄了安神香,回頭對厲群說:“將他找回來,省得出事。” 厲群拱了拱手,跑下樓去,命令行館里所剩不多的侍衛(wèi)火速出行,務(wù)必要將閔安請回府。他在調(diào)動人手間,仍然猜不透閔安會出什么事,但公子指派下來的話,總歸錯不了。 厲群回到書房中,見李培南背手望著窗外雨幕,還曾寬慰兩句:“說不定就是這場雨耽擱了小相公,他可能早就想回了。” 李培南淡哂的聲音傳來:“他死蹭著不回,是因為還沒找到畢斯?!彼哪X子轉(zhuǎn)得活,旋即又想到,閔安即使知道雷雨天會犯毛病,仍要留在外面找畢斯,那可見是怕不過他的責(zé)罰,不敢輕易回來交差。 李培南的心沉了一下,他站了半晌,不由得去望雨幕外更遠的地方。一陣潮濕的冷氣撲進來,兩三點水珠飛濺在他衣領(lǐng)處,他沒想著去關(guān)窗,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身后的厲群猜不透他的心思,繼續(xù)回稟剛剛接到的消息:“王爺要親自來楚州一趟,督責(zé)公子的政務(wù)?!?/br> 李培南向來不受任何人制約,哪怕父親的管束也只是聽取一面。因此他一如既往地回答:“小心接進世子府伺候著,軍政民生大事由我挑著傳報,其余消息一律不準經(jīng)過父王之手?!?/br> 厲群扣手答:“是?!避P躇一下,卻未離去。 李培南問:“還有什么事?” 厲群低頭回道:“公子每次要我拆閱書信代答,我這次不小心多看了幾眼,把王爺在底下交代的私心話也看了進去,請公子恕罪?!?/br> “直說?!?/br> 厲群低聲道:“公子推了王爺定下的幾門親事,惹得王爺十分惱火。王爺下令,公子必須在這次的逐鹿大會上,挑出一個名門閨秀來做世子妃,容度出身不得低于小雪姑娘?!?/br> 李培南在西疆作戰(zhàn)多年,已過了娶妻年紀,卻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無論父王怎么催,他只傳回捷報,人從不露面。厲群以下屬的身份參與了王府及世子府的一些家務(wù)事,多少知道王爺?shù)囊馑?。來信中說的“不得低于”,其實就是逼著他的公子娶祁連皇后家的小雪為妻,也不管二公子是否樂意。 二公子非衣素來與小雪交好,照顧她多年,將她當(dāng)成明珠一樣供著,極力避免她重蹈祁連皇后的覆轍?;屎笞鳛檎纹遄蛹奕松顚m,未得先帝寵愛,清心寡欲活了多年。先帝殯天之后,她就要承擔(dān)起扶植幼帝、重振朝綱的重任,夾在楚南王勢力與娘家勢力中斡旋,常常被兩派人責(zé)難。她沒有掣肘的手腕,偏生又得協(xié)調(diào)兩方勢力,可以想見她在深宮中的難處。非衣就是念在小雪慈弱,難以駕馭這種種王權(quán)爭斗,所以執(zhí)意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落入宮廷火坑中。 是否嫁入李家做妃子,當(dāng)然不由非衣做主,非衣自然也知道,但他有足夠的資格阻擋——沒了他的照顧,小雪早就被頭痛腦熱病折磨死。只要一聽到任何對小雪不利的消息,非衣勢必要趕回她身邊守著,即使要送她出閣嫁人,也必須先由他來把關(guān)。 李培南沒有心思去跟非衣爭這份閑氣,他極力想撇開的是父王那一邊的威逼。 因此,面對厲群的傳訊,李培南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原來父王所說的‘督責(zé)政務(wù)’是這個事情,勞他費了不少心?!?/br> 厲群適時不再接話,屏聲靜氣等著李培南的發(fā)落。李培南半天沒說話,過后才冷淡回了一句:“我自有分寸。” 李培南所說的自有分寸就是克制住自己的心思,不放任它漫無邊際地浮散開去,甚至根本就沒想過該怎樣處置閔安。他知道父王的重望,也知道自己應(yīng)該娶上怎樣的妃子,若是想入主宮廷,他就必須摒棄其他念頭,萬萬不可考慮那些出身低家世薄的女子。 厲群在書房點燃安神香,安靜地退了下去。 李培南在淡遠清香中放松心神,細致考慮了很久,終于決定,依照先前的想法將閔安送到西疆戰(zhàn)場上去,搶立一番功勛后再將他帶回京城。若不死,就保他做內(nèi)臣;若出了差錯,就要將他流放到西疆。 輔臣身份既然定了下來,自己的心態(tài)就要擺正。 李培南這樣約束自己。夜深,他照例看了花草方子才入睡,厲群沒接到他的交代,斗膽來敲門,稟告說,小相公帶著一只猴兒回來了。 李培南記起閔安曾說過將心頭rou送過來消遣,估計就是這只猴兒了。既然送來了猴兒,那也可以推斷得出他是真的尋不到畢斯,想拿著“心頭rou”來討幾分歡心,免除他應(yīng)受的重責(zé)。 “跪一宿?!狈坷锏睦钆嗄蠈﹂T外候命的厲群發(fā)落一句,坐在床側(cè)沉淀了半晌的心神。 過后,厲群又趕急跑上樓:“公子還是過去看看吧,小相公自己進了豹子欄,瞧那樣子是想不開?!?/br> 李培南自然不會相信整日偷懶、溜出去快活的閔小相公會想不開,但他還是站起身匆匆趕往了石屋,只想著看過之后,才能睡個安穩(wěn)覺。 待他趕去石屋,他才知道閔安是怎樣想的,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安穩(wěn)覺是睡不成了。 他帶著滿身冷氣走進了石欄。 閔安抬頭對上李培南一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心底首先一怯,抱膝朝鐵籠角落移去,躲進了石欄旮旯里。他隨后又想到,不能在世子爺面前掉了氣節(jié),因此撇開眼睛,不去看李培南就行。 李培南覺察到閔安的肩膀瑟縮一抖,不由得站定了腳步,沉聲問:“你去了哪里?” 石欄里鋪了一大塊草皮,草皮外是砂石、半株榆樹,一條圍砌成的水渠干涸了,堆放著皮革和香木。除去石屋里沁出的腥濕氣,欄院里就是皮草樹木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隔著放晴的夜空,全部堆在閔安跟前。 閔安借著抱膝的動作,偷偷低頭嗅了嗅,突然察覺到他的身上帶著草末塵土汗?jié)駳?,還有遮掩不住的胭脂花粉香。若不是天暗,想必他袖子上脖子底的香粉手印勢必會落進世子爺眼里。世子爺說了,被他發(fā)現(xiàn)花街柳巷里多走了一步,就要打斷他閔安的兩條腿。 閔安低頭說道:“布店、長街涼果鋪、西邊的玉石樓、香粉店、酒樓茶樓、瓦舍?!?/br> 李培南趁閔安說話時,悄然走近了兩步,在閔安頭頂伸袖扇了一掌風(fēng),立刻分辨出夜氣里的各種味道。他不動聲色地問:“還有呢?” 閔安又避了避身子,將自己團成更小的一團,嘴硬道:“沒了?!?/br> “都是畢斯常去的地方?” “是的。” “畢斯喜歡脂粉香?” 閔安覺察到自己扭頭不去看李培南,也招架不了他那嗓音里的冰涼意味,索性抬頭嚷道:“不喜歡又怎么樣?大不了我明晚再睡一晚籠子!”他拉住鐵籠柵欄,用手憤恨地搖了兩搖,抖出一些聲音。 李培南沒說什么,低頭看著閔安,閔安已經(jīng)打算豁出去了:“我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世子爺還想怎么樣?放豹子來咬我么?來啊,我好好跟它拼個死活!”說完他又拉住柵欄一陣抖。 靜寂的夜里,豹子如愿被驚醒。它緩慢地伸出頭,翕張著兩列黃胡子,朝閔安看了過去。閔安立刻挪個姿勢溜進了最里的旮旯,睜著兩粒圓溜溜的眼睛,氣兒也不喘一下。 李培南忍不住掠了下嘴角,揚手一指,示意豹奴將豹子栓進石屋,就此解除了閔安的害怕之情。 閔安長吐一口氣,攤開袖子坐著,忘記擦去額上滲出的汗珠。李培南瞧著他那外強中干的模樣,又說:“寧愿一次次觸怒我挨重罰,也不愿改正一回過錯,這萬般的艱難都是自討的?!?/br> 閔安暗地撇了撇嘴,心想道,我唯一的過錯就是認了你做東家,所以每次沒討到好果子吃。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就……算了,目前也只有他能助我登上青云梯,我還是將就他的意思吧。 想到這里,閔安就對李培南抬手施了個禮:“夜深露冷,公子請回吧?!?/br> 李培南卻在厲群搬來的木椅上坐了下來,正對著閔安的臉。他隨手拾起一截香木,敲了敲鐵籠:“你冷不冷?” 閔安沒好氣地答道:“剛嚇出一身汗,不冷?!?/br> “不出來么?” 閔安只想著出來的代價怕是要受更離奇更嚴苛的責(zé)罰,畢竟世子爺夜深不去休息,陪著他這個無足輕重的下屬閑聊已是一件奇事。因此他老實答道:“不用了,我確實犯了錯,哪有受一半罰的道理?!?/br> 李培南淡淡道:“依了你。” 閔安請又請不走李培南,陪他寒暄又覺怪異,只能用袖子遮住臉,團著身子準備睡去。沒想到他的世子爺突然又用香木敲了敲鐵籠,將他震醒,還丟過來一句話:“明晚不用睡籠子?!?/br> 閔安甕聲甕氣地答道:“世子爺先讓我睡完今晚的吧!” 籠子外半晌沒了動靜,閔安心奇抬頭,捕捉到了李培南嘴角一閃而逝的笑容。他嘀咕道:“看我落難還這么高興,顯然是不安好心,難道是特意尋來的么,我又有什么值得世子爺消遣的?!?/br> 李培南淡淡道:“你很重要,除了我,也無人敢消遣你?!?/br> ☆、第43章 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