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huán)_分節(jié)閱讀_15
李培南本想叫人把閔安丟出去,突然聽到了“玲瓏”這個名字,按捺下來脾氣,坐在椅子里,任由閔安拽著他的衣擺不放手。 閔安閉眼哼著文人士大夫逛青樓所編的小曲兒,斷斷續(xù)續(xù)的,聽著不是很清楚。“鼻兒隆隆,口兒小,舌兒香軟……奶兒甘甜,腰兒細(xì),腳兒去緊……那些兒,更休要問……” 李培南冷聲對厲群說:“灌醒他!” 厲群大步走過,扶起閔安的上半身,將壺嘴對著他的嘴一陣子灌。閔安察覺到不適,不斷扭動著頭,坐在后面的李培南干脆地拉起閔安的頭發(fā),將他一把提住,讓厲群灌了半壺醒神湯進(jìn)去。 閔安完全清醒后,用袖口擦凈了臉,退到一旁低頭站好,不動也不敢吭聲了。 李培南冷臉問:“可以好好說話了?” 閔安躬了躬身,忙應(yīng)道:“是我錯了,請世子息怒。” 李培南問:“你與柳玲瓏私下有交情?” “???”閔安抬頭,不解地看向李培南,覺察到這樣直視人家不妥當(dāng),又低著頭。厲群在對面小聲提醒道:“小相公睡著時,不斷念著‘玲瓏’這個名字,難道是與她很熟么?” 閔安費力想了一下,有些底兒了,偷偷瞅著對面的厲群,問:“我還說了什么……能提示下么……” 厲群咳嗽了一聲,卻不敢朝下說了,那些浮詞艷曲兒怎能在公子面前再提一次。閔安恨不得再生出一個頭來理清楚方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穩(wěn)妥地道歉比較明智?!笆俏义e了,是我錯了,請世子恕罪?!?/br> “你錯在哪里?” ☆、第21章 嚇?biāo)纻€人 天下叫柳玲瓏的女子何止千千萬萬,昌平府花街上勸酒做席糾的娘子,當(dāng)真有一個叫做柳玲瓏的。她與閔安有過一兩次恩緣,以嘴香手軟而著稱。 除去這個柳玲瓏,馬家小妾柳玲瓏也是個厲害人物。 李培南將戶籍冊子丟到閔安腳邊,喚他仔細(xì)查看柳玲瓏的生平。冊子上只標(biāo)明了柳玲瓏來自下莊,嫁與馬家做妾,隨后的批注上卻寫明了李非格探來的消息:柳玲瓏嫁入馬家之前,在昌平府彭因新家做了五年繡娘,專司繡飾衣領(lǐng)襟口的花草,其余壓線、抻彈、裁剪、合針等諸多工序由不同的班子完成,她一人干著輕松活兒,拿的酬勞卻有上十兩。 說起柳玲瓏的主家彭因新,在昌平府盤桓過半年的閔安并不陌生。此人是朝中正三品大臣,出任楚州按察使司,家中可謂富極一時。富裕本不是罪過,但超越了皇宮行制就有越矩之嫌,且彭家一天的奢靡生活動輒耗費千萬貫錢,相當(dāng)于五十戶小康之家的一年費用總數(shù)。錢銀居多,源源不斷使出,那么他的來路就值得推敲。 閔安揀起戶冊看完,闔上書皮,將它工整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沒說話,心思卻像走馬燈一樣轉(zhuǎn)動,想著世子突然從柳玲瓏身上剝出了彭因新的繭絲,大概是想使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將那大貪彭因新前去敲打一番。 官場上的事,他這個小書吏應(yīng)當(dāng)少攙和。 閔安打定主意,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 李培南仍坐在閔安身前兩尺遠(yuǎn)的椅子里,問他:“柳玲瓏犯下的案子,你還有什么看法?” “鋼針落地,案情已經(jīng)很清楚了,我還沒有別的看法。” “依你的意思——” 閔安硬著頭皮答:“證據(jù)確鑿,可以上呈給刑部了?!?/br> 李培南突然語風(fēng)一轉(zhuǎn),冷冷道:“你幫著破了她的案子,就以為身子骨硬了,可以在我面前打馬虎眼了?” 閔安連忙跪下:“這話從何說起,請世子明示?!?/br> 李培南卻對厲群說:“去將豹子牽來?!?/br> 閔安連忙抓住李培南的衣擺,驚叫道:“世子千萬別,我知道錯了,我現(xiàn)在懂了您的意思了!” 李培南拂開閔安的手:“說!” 閔安老實答道:“柳二和柳玲瓏雙雙犯下兇案,太過于膽大妄為。我曾想,以普通農(nóng)戶家出身的姐弟怎會生得這樣心狠,所以就查了查他們的來歷。原來他們兩人都在彭家打過工,親眼見著彭家的富貴了,錦衣玉食的熏染了五年,心氣兒變得高傲了許多。據(jù)說那柳玲瓏還曾與彭大人有過私情,被彭夫人發(fā)現(xiàn)了,才被攆了出來,柳二生活無著落,才去了黃石郡做盜賊。” 閔安說完,緊巴巴地抬頭看李培南:“世子可還有疑問?” 李培南看到閔安被嚇得額頭冒汗,嘴角輕輕一動,但是極快的,他就抹去了那道不很明顯的笑痕,冷臉說道:“你還知道什么?都說出來。” 閔安馬上擺頭,直挺挺地跪著。 李培南用手指敲著椅子扶手,淡淡道:“我記得昨晚你曾說過,如是不服氣,可以讓豹子來咬你?!?/br> 閔安后背一冷,額上又滲汗。他的話原本就是對著豹子喊的,不服氣來咬我啊。 李培南繼續(xù)說:“它現(xiàn)在可是極不服氣的,在石圈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如你去與它打一架,看誰厲害些。” 閔安快要哭了:“帶籠子進(jìn)去可以么?” 李培南站起身:“依了你?!彼嫦騾柸悍愿赖溃骸叭グ淹呱峥粘鰜怼!?/br> 閔安聽見與豹子打架的場地還要移到夜市上的瓦舍里,看陣勢世子是要來真的,心里更加抖得慌,連忙三下兩下用膝蓋移到李培南跟前,拽住了他的衣袍,啞著嗓子喊:“我錯了,我錯了,請世子再給我一次機會!” 李培南拂落閔安的手,掀開衣襟坐了下來?!罢f吧?!?/br> 閔安跪在李培南座椅前麻利地說道:“彭大人積貪十余年,與馬家二子,當(dāng)今的中書大人是至交,他們才是柳玲瓏背后的人脈姻親。死了一個柳玲瓏,于他們無傷分毫;但是死了一個馬老爺,就可以看作是彭馬一黨決裂的開始。王爺新封楚州三年,人脈親信勢力不夠伸展開來,決然撼動不了彭大人的根基。王爺若是想拔掉這伙大貪戶,必然要假借馬家案入手,層層剝落,抽出最底的主心骨來;王爺若是此時不想動作,也可等這伙人中間再生膿潰,然后cao刀斬斷首尾兩端,使他們一一不能相顧,再將他們收入羅網(wǎng)中——我這樣說,不知世子可滿意?” 閔安的猜測是根據(jù)多年做幕僚的經(jīng)歷來的。由于家里突遭變故,他自從一腳踏進(jìn)衙門做門子起,就對朝政風(fēng)向極為敏感。一是為了自保,二是為了更有效地輔助東家們站準(zhǔn)地方。好比這次的柳玲瓏殺夫案,表面上看只是一樁公案,而實際上牽連的關(guān)系人脈深得多了,正如他所提議的那樣,要想行之有效地對付這些人脈,就必須一把揪到底,采用層層深入的方法,或者等待時機,從中間查起,朝兩邊深入,這樣堅持下去,總會掐到他們的要害上。 李培南早閔安一步考慮過這些問題,因此默然一刻就答道:“第二種?!?/br> 閔安聽懂了:“王爺是已經(jīng)這樣做了嗎?”按照他所說的第二種方法做的? 李培南沒有瞞閔安:“父王主持朝政,我來接管楚州?!?/br> 閔安算是徹底明白了,原來cao刀要整改楚州的人是世子李培南。他擦擦額上嚇出的冷汗,突然又想到,世子爺既然已經(jīng)有動作了,為什么還要叫他來,逼他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很快李培南就揭示了緣由:“你能看得清,必然知道怎樣做,很多不便讓我出面的場合,現(xiàn)在由你來干預(yù)?!?/br> 李培南說的理由尤為必要。他的一舉一動牽扯到楚州吏治的風(fēng)向,若出面大張旗鼓地過問官衙事務(wù),會給暗藏的貪官污吏們一個訊號,不等他來審人,人家都已經(jīng)縮回保護殼里去了,打死不露馬腳。只有不著痕跡地刺探,收集各方面的證據(jù),才能在最后一舉攻盤,掃掉所有的小棋子和暗帥。 可是閔安不是這樣想的。他的心思早就浮動了開來,禁不住垂眼問道:“比如說呢……”希望是些好事情,若能賺些花酒宴大姑娘家的好處嘗嘗,那是最妙不過,否則枉費了“干預(yù)”這詞兒的派頭了。 李培南看著閔安白皙臉上莫名浮起的紅暈,冷不防問:“你想怎樣?” 閔安應(yīng)聲抬頭:“花街上的凍子酥奶酒是極不錯的——”對上前面黑得透冷的眼睛后,他又低頭說道:“是我錯了,世子您繼續(xù)說吧?!?/br> “茅十三死了?!?/br> 突然聽到這么簡短的一句,閔安驚愕得抬起頭來。李培南看都不看他,冷淡說道:“被猞猁咬死了,你去查明事發(fā)原委?!?/br> 閔安斗膽問了一句:“為什么是我?”他想著,世子調(diào)用底下郡縣的小吏,名不正言不順,怎能將得力干將厲群大人閑置在一旁。 李培南回答:“查案子和看豹子,你與厲群各選一個。” 屏風(fēng)前的厲群一抬手,笑著說道:“小相公先選?!?/br> 閔安知道這絕對不是正當(dāng)理由,可他偏偏無力抗拒。昨晚師父還警告他不可接近李家人,今天他就已經(jīng)站在這兒了,即將作為世子特派侍從前去清泉縣衙查案。他想推脫,可是馬家案宗還捏在了李培南手里,上面還有師父的名字,稍有不慎,李培南可翻手覆云,將師父添加到幫兇里去。 閔安在內(nèi)心掙扎一刻,決定屈從權(quán)威。他腳步漂浮地往外走,猛然想起一事,轉(zhuǎn)身朝李培南行了個禮,問道:“猞猁是什么?” 話音未落地,門外樓梯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厲群讓開路,兩名侍衛(wèi)抬著一頂鉸金銅鎖扣的籠子走進(jìn)來,半蹲著向李培南行禮,隨后極快地退向一旁。非衣最后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來,穿著窄衣長褲,手上還提著一把捕獸的弩弓。他揭開籠子上的黑綢布,向李培南展示了一只油光水亮皮毛的大猞猁,說道:“這只夠了么?” 李培南垂眼一想,馬上明白了非衣的意思,笑了笑:“夠了?!?/br> 非衣指向閔安,冷冷道:“他可以走了?” 李培南唇角依然噙著一絲笑:“下次必然禮待你的客人?!?/br> 非衣向閔安說:“來。”閔安還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懂非懂非衣與李培南打的機鋒,不大明白為什么事情會牽扯到他身上。非衣一刻都不愿意等,直接走過去揪住閔安的耳朵,將他拎出了門。 非衣一走,李培南的笑容就冷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