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我回魂之后，去父親的房間外看過他……”陸笙呆滯地，似乎是無意識地在自言自語，“那次我飄在他臥室的外邊敲窗子，我喊‘爹，我回來了！’

    那天我還很高興，想著自己當(dāng)上了管家，終于繼承了父親的位置?？伤?dāng)時看我的眼神……沒想到，沒想到啊！”

    最后幾個字失控地吼出來，伴隨著他迸發(fā)而出的眼淚。

    “陸笙！”宋元睿叫了他一聲，快步走來，用力攬住他的肩膀。陸笙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地哭了出來——是的，宋元睿他們先前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到了今天這一步，從故人口里真真切切地聽到之后，他才愿意相信！一切都是騙局，家族的榮光，老爺?shù)男湃?，父親的“接班人”，陸家的管家之位，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為陸家獻(xiàn)出生命是陸笙自愿的選擇，時過境遷，他也不會再去怨恨任何人?？伤荒芙邮?，自己父親竟是以這樣的下場結(jié)束生命！父親——那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前任陸管家，被自己服侍一生的老爺所否認(rèn)，被惡道威脅恫嚇，最終看著自己兒子被騙死亡卻不自知，也無能為力。因?yàn)閷鹤拥睦⒕魏蛯︸R道士的憤恨而氣到病終……

    父親他，那時該有多么自責(zé)！怨恨！痛苦！

    數(shù)十年前病床上的父親苦痛而憔悴的模樣，那個復(fù)雜、欲言又止的眼神，陸笙依舊深深地記得。他感到不平！

    陸笙緊緊捂住眼睛，淚水從指縫間滑落下來。

    看到他得知真相的痛苦，宋元睿只覺得自己內(nèi)心絞痛。盡管他一直希望陸笙能夠看清這一點(diǎn)，為自己而生活，不要再為別的人或事所牽絆，但當(dāng)這一刻終于來臨的時候，他只剩下心疼。

    在惡道的陰謀下，前世的陸管家確實(shí)是白白丟掉了一條性命，做了替死鬼。

    柯紹瓊也上前來拍拍陸笙的肩膀。轉(zhuǎn)頭問老人：“這個馬道士在古宅內(nèi)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腳？還有，您的師父離開陸家，莫非也與此事有關(guān)？”

    “是的，師父告訴我，他當(dāng)時看到老爺以這種方式來處理問題，又看到管家父子的遭遇，心里覺著很不對勁。陸管家獻(xiàn)祭生命之后，陸家果然情勢好轉(zhuǎn)了起來，但師父發(fā)現(xiàn)，他的父親和兄長都跟著了魔似的，變得很不正常?！?/br>
    柯紹瓊推測道：“他們被馬道士控制了心智？”

    “師父當(dāng)時也是這么想的。再后來，馬道士開始介入陸家的各種事務(wù)，明里暗里動的手腳不少，還在古宅內(nèi)部安插眼線，就是要一步步蠶食陸家的基業(yè)，最后把古宅下的妖魔巢xue也一并得到手！看見事情苗頭不對，家族逐漸被馬道士掌控，師父就偷偷離家出走了，cao.起了家族的老本行，上山拜師學(xué)道去了?！?/br>
    這時陸笙努力調(diào)整著情緒，回過神來：“這個馬道士行事相當(dāng)隱秘。我當(dāng)時天天呆在古宅里，也沒有覺察出端倪?！?/br>
    第35章 靠著我睡覺吧

    “古宅里的陸家人都被控制了，想必你更加不例外。”柯紹瓊指出，“你畢竟是他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靈體，總不會讓你對他不利。池塘里那個水鬼除了誘引妖魔出動之外，還有一個功能，我想就是用來壓制你的。不僅如此，他一定還做了其它的手腳來束縛你，讓你的性子越來越溫順，難以違抗古宅主人的意愿?！?/br>
    他分析得確實(shí)很有道理。

    “后來，這個馬道士怎么樣了？”宋元睿問。

    “我的師父臥薪嘗膽，花幾年時間學(xué)成道術(shù)，還結(jié)交了一些平日里和陸家關(guān)系不錯的人士。馬道士在行內(nèi)惡名昭著，正道人士找到機(jī)會，聯(lián)手把那惡道給了結(jié)了?！闭f到這里，老人帶有淡淡的欣慰和自豪。

    “這倒是個好的結(jié)果?！彼卧Ｋ闪丝跉?。惡人得到惡報(bào)了。“不過，為什么在殺掉馬道士之后，陸云波少爺沒有回到陸家？”

    “一方面，師父在外面學(xué)藝的那些年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還收養(yǎng)了我。那時候正是戰(zhàn)亂，他也有救國的志向，想做點(diǎn)什么來拯救我們的國土，回家總有諸多不便；另一方面，馬道士在陸家的影響太深，師父在那時候回家的話，怕是會遭到陸家的責(zé)難。

    那些年世道太亂，師父帶著我輾轉(zhuǎn)幾年，路過家門的時候會遠(yuǎn)遠(yuǎn)地看看，總說‘過幾年再回吧’?？蓻]想到，戰(zhàn)事還未歇，師父就去世了，一生沒有再踏入陸家一步……”

    老人絮絮叨叨地回憶著他的前半生：“在馬道士死后，陸家的興盛也沒有持續(xù)幾年，正如所有盛極而衰的朝代那樣，不可避免地衰落了。在師父逝世之前，他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幫幫陸家’，他對陸家一直都有感情，只是遺憾……”

    風(fēng)水輪轉(zhuǎn)，世事無常?；蛟S現(xiàn)實(shí)就是這樣的吧！

    “但是我辜負(fù)了他?！崩先祟澏兜?。

    “我沒有做到。我的徒弟，也沒有做到。甚至……”

    他忽然起身，對著陸笙，深深地鞠躬。

    “我向你說聲對不起，陸管家?！彼狼福皩Σ黄?。”

    “老人家別這樣。”陸笙前去扶起他，看著老人家傷感的神情，拍了拍他的手，“您不用自責(zé)。這或許……就是陸家的命吧?！?/br>
    “如今陸家只剩下我一個活人了?！?/br>
    老人輕笑了一聲：“那馬道士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他親手害死的人，卻活到了最后?！?/br>
    宋元睿從背后摟住陸笙，心下感慨萬千。心中苦笑。陸家百年前的事情他管不著，但這個馬道士到底做了一件好事——把陸笙送到了他的面前。

    惡道當(dāng)初如果沒有害陸寧，那么就不會有魂體的存在；陸寧活不到今天，“陸笙”也不會存在了。

    當(dāng)真是柳暗花明，因果輪回。

    “說起來，柳一川對您想要保護(hù)的古宅動了歪心思，還差點(diǎn)害人性命。按理說他應(yīng)該沒臉來見您這師父才是，可為什么又折返回來？”宋元睿表明自己的疑惑“而且剛才在山上，他從一個山洞里放出了體型超大的怪物。那是什么東西？”

    老人頹然坐在小木椅子上，道：“說起來慚愧，柳一川也是我收養(yǎng)的孩子，就像當(dāng)年師父收養(yǎng)我一樣，可我這個不肖之徒，養(yǎng)出了一個更加不肖的徒弟……我把畢生所學(xué)教給他，結(jié)果他卻專門琢磨了一些邪門歪道。幾年前我的兩眼都看不見了，沒法再做驅(qū)鬼道士，只能靠給人算命過日子，也管不住那個小子了?！?/br>
    他站起身，雙手哆嗦著拿起桌子上的水壺，瓷杯磕絆出脆脆的聲響。說了這么久的話，嘴巴都干枯了，陸笙替老人倒上了一杯水，但那布滿污垢的水壺里只有涼水。

    “水涼了。燒一壺水吧，老人家？這樣喝下去可能會不舒服的?！?/br>
    屋子不到十個平方，里面卻依然空蕩得可怕?？吹疥懠蚁热说牡茏尤缃襁^得如此窮酸落魄，陸笙心里不是滋味。

    老人顫顫地摸索著，嘴里不住地念叨著：“我這屋子太寒酸，讓你們見笑了?！?/br>
    陸笙喉頭一熱，一句話沖口而出：“老人家，跟我們離開這里吧！”

    老人一笑，擺擺手，“論輩分論年紀(jì)，陸管家你比我還要年長一些，不用叫我什么‘老人家’。唉，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全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在這里住了很多年，除了這里，外面的世界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謝謝陸管家的好意了?！?/br>
    他呷了一口涼水，“我來這里定居很久了，以前眼睛好的時候在山上養(yǎng)了一些鬼物，本來是用來給我當(dāng)幫手使喚的，結(jié)果被柳一川全部搶了過去。那山洞以前是我用來養(yǎng)鬼物和一些弱小的魂體的場所，可能被他拿去豢養(yǎng)怪物了吧?！闭f到這里，他也一臉無奈，“我這個師父的家，早就被他控制了，每次在外面犯了事，他都會到這里來躲風(fēng)頭。”

    人們靜默了一會兒?？陆B瓊拿出手機(jī)來看了看時間。

    “時候不早了?！?/br>
    陸笙看向老人：“您一個人住在這深山里也太不方便了，要是陸家古宅沒有出事的話，我很想接您過去住的?！?/br>
    “柳一川來的時候同我提了一句這事兒?！崩先顺烈鞯?，“想必是古宅里的陸家活人越來越少，陽氣不夠，鎮(zhèn)不住底下的妖魔了?！?/br>
    陸笙心一沉。

    老人突然一個激靈，“你們的人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