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桌上，笑出了眼淚。

    好友擔(dān)憂他的狀態(tài), 及時(shí)住了嘴, 坐在他身邊，拍了拍他的后背, 無奈道：“與我說說，究竟是為了什么，我替你想想法子。”

    “……嗝，我喜歡的姑娘，她喜歡別人……”

    友人無語地看著他, “……就這？”

    “為了個(gè)女人？至于？？”友人按捺著脾氣，幾個(gè)深呼吸, 盡量平靜道, “那你倒說說，是哪家的姑娘, 她又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且不說是齊煦看上了誰，就是姑娘喜歡別人不喜歡齊煦這件事，都讓友人覺得不可思議。

    友人心中將京城里所有年輕公子想了個(gè)遍，也只能找出鄭修昀和唐祈沅這兩個(gè)。再找不出第三人能與齊煦一較高低的人。

    不論家世, 單就齊煦這個(gè)人，也是奉京城里最受姑娘歡迎的年輕公子。

    畢竟唐祈沅呆得像個(gè)木頭。鄭修昀又太過端方，一心都撲在仕途上，打算接他父親的班，對女子更是敷衍得很。

    說來也是奇怪。

    幾個(gè)月前，齊煦還在姑娘們中間左右逢源，用齊煦自己的話說，那叫交朋友，純粹的友人之誼，并無其他的非分之想或是齷齪的心思。

    可在友人眼里，他一直覺得齊煦是在廣撒網(wǎng)。

    但這也沒什么，男子有幾個(gè)紅顏知己，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可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個(gè)月，齊煦突然性情大變，往日與他交好的那些姑娘，他都置之不理，整日泡在這酒館里，也不知在愁些什么。

    齊次輔政務(wù)繁忙，顧不上齊煦，齊母擔(dān)憂兒子，卻又找不到兒子的心結(jié)，這才尋了齊煦最好的朋友來，希望能開解開解他。

    齊煦雙眼迷離，看著眼前晃出了三個(gè)人影的友人，突然痛哭。

    “那少年不如我，家世不如我，學(xué)識不如我，是個(gè)沒人要的野孩子，只有長得好看罷了，她為什么不喜歡我，明明以前說好了要成婚的……婚約都定下了……她怎能反悔呢……”

    友人臉色大變，慌忙捂住他的嘴，又望了望四周，見無人看過來，這才放下心。

    據(jù)他所知，齊家可未曾與哪家訂過婚約??！這話可不能亂說。

    原先他還想問問是哪家姑娘，現(xiàn)在倒也不必問了。

    齊煦在胡言亂語，這便罷了，若是再扯出哪家的姑娘，這事要是傳出去，可就不好收場了。

    人家姑娘無辜，齊煦酒后胡言，胡亂編排出一樁婚約，敗壞姑娘家名聲，這事齊煦干得出來，他可不能冷眼旁觀。

    于是友人牢牢捂著齊煦的嘴，不讓他再說話。

    等齊煦稍稍安靜了些，才放開手。

    友人給他倒了杯茶，眼睛瞥他，“清醒些了？”

    “嗯……”

    “你還記得你說了什么嗎？”

    “嗯?！?/br>
    友人壓低聲音提醒道：“可別亂說話了，小心給你爹惹禍?！?/br>
    齊煦將茶一飲而盡，垂頭喪氣，“嗯?！?/br>
    友人一臉嫌棄，“嘖，你除了嗯還會(huì)什么？你除了喝酒還會(huì)什么？”

    這下齊煦連“嗯”都不說了，徹底沉默，喪氣得不行。

    “要我說，你就直接與你母親說，你想娶那個(gè)姑娘，讓你母親去探口風(fēng)，長輩之間商量婚事，要考慮的就很多了。你也說了，那小子就是個(gè)小白臉，什么都沒有，由長輩出面，興許這事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br>
    友人把事情揉碎了攤在他面前，雖然這樣做不太地道，但也并不可恥，誰還沒個(gè)追求愛的權(quán)力呢。

    也不知齊煦聽進(jìn)去了沒有，始終眼睛半闔，垂著腦袋。

    友人點(diǎn)到為止，攙著齊煦回了家。

    旁人不知，齊煦自己知道。

    他自己懦弱，龜縮在一方天地里喝得昏天黑地，是在逃避。

    他害怕對上顧辭淵。

    上一世他就死在那少年的手里，這一世再見，他本能抗拒。

    更何況唐時(shí)語的態(tài)度那么鮮明，齊煦心灰意冷。

    踏進(jìn)齊府，他轉(zhuǎn)身看著友人遠(yuǎn)去的背影，心里漸漸有了決定。細(xì)細(xì)思量，友人所言確有道理，他決定孤注一擲，成與不成，在此一搏。

    回房后，他沐浴更衣，問了下人，得知母親還沒睡。

    他換了衣服，去到了母親的院里。

    齊煦以為他說完，齊母會(huì)答應(yīng)，或者考慮一番。

    萬萬沒想到，這事直接就被駁回了。

    “為什么？”齊煦很懵，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

    齊母看著兒子失落的樣子，十分不忍，但還是如實(shí)地將明王妃生辰那日，唐時(shí)語說自己天命不祥的事說了出來。

    齊煦不信，“她萬一是胡說的呢？！”

    他一千個(gè)一萬個(gè)不信，明明前世他們合過八字，沒人說不好！

    怎么這一世變了？！

    他隨口便背出了唐時(shí)語的八字，“是這個(gè)嗎？是嗎母親？”

    齊母臉色沉了下去，“你如何知曉人家姑娘的生辰的？！”

    當(dāng)母親的，首先不會(huì)想到是自己兒子不好，首先想到的，是唐家的姑娘做了什么。

    齊煦神情恍惚，“我偶然間看到的……”

    這是實(shí)話，是他上一世看到的，在他們合八字的時(shí)候，他便記住了。

    齊母臉色尷尬了一瞬，清了清嗓，“你必是看錯(cuò)了，唐姑娘生在夏日，你這八字卻是秋日，不對?！?/br>
    或許就是因?yàn)檫@小小的偏差，才導(dǎo)致了今生與前世的不同。

    全然不同的走向，全然不同的命運(yùn)。

    齊煦頓覺五雷轟頂般絕望。

    嘴里還喃喃著，“她說謊，不可能是大煞，不可能，她胡說……”

    齊母見他不死心，嘆了口氣，說了句話，徹底打消了他的最后一絲妄想。

    “不久前，四公主在護(hù)國寺遇到唐姑娘，慧智大師親口所言，命格大煞，天命不祥，大師所言，必然非虛?！?/br>
    “前些日子我進(jìn)宮，還聽皇后娘娘感慨，唐姑娘這命格害苦了她，這輩子得找個(gè)同樣命格大兇的人，不然就只能孤獨(dú)終老了。”

    齊母見兒子眼含淚光，心痛極了，“兒啊，算了吧……”

    雖然她也十分喜愛唐家那位姑娘，但這樣的姑娘，好是好，誰敢要呢？

    齊煦沒聽完，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母親的房間，像個(gè)行尸走rou，茫然地游蕩在夜間。

    不一樣了，連她的生辰都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所以她，徹底遠(yuǎn)離自己了。

    *

    轉(zhuǎn)日，顧辭淵帶著唐時(shí)語去了御水樓。

    唐時(shí)語終于又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美食。

    自那日在護(hù)國寺里，顧辭淵說下山帶她來吃后，已經(jīng)過了數(shù)日。他們下山后就入了宮，一直拖到今日，才有空閑來御水樓享受一餐。

    顧辭淵看著女孩大快朵頤的樣子，眼里的笑幾乎將人溺斃。

    她認(rèn)真地吃著，偶爾臉上揚(yáng)起滿足的笑，瞇著眼睛，像極了那日在宮里看到的小花貓。

    他就在一旁專注地看著，給她布菜，喂她喝水，體貼至極。

    幸好他們是坐在包間，無第三人看到，不然唐姑娘的坊間傳聞?dòng)謺?huì)多上一樁。

    飽餐一頓后，已近黃昏。

    二人出了包間，順著樓梯往下走。

    踏著夕陽，準(zhǔn)備回家。

    他們走到一樓大堂，快要拐出酒樓時(shí)，二樓又出現(xiàn)了一個(gè)搖晃的身影。

    是齊煦。

    友人在后面追他，見他搖搖晃晃地停在樓梯口，剛要去攙扶，就見齊煦瘋了一樣往下跑。

    跌跌撞撞。

    離平地還有幾個(gè)臺階時(shí)，齊煦腳下一軟，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友人在后頭看得心驚膽戰(zhàn)。

    “齊兄這又是怎么了，如此慌張，慢慢走……哎齊兄！你去哪！”

    齊煦從地上爬了起來，對后面的呼喊聲置若罔聞，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酒樓門口的方向，他知道，方才那道一閃而過的倩影，不是錯(cuò)覺！

    他不顧一切往前跑。

    跑出了酒樓，甩掉了后面拼命追趕的友人。

    街上的人對他避之不及，把他當(dāng)作一個(gè)失去理智的瘋子、酒鬼。

    他跑得氣喘吁吁，頭發(fā)散亂，一向凈白的衣袍上因他剛剛摔得那跤沾了不少灰塵，可齊煦顧不上。

    可還是晚了一步。

    他們上了馬車，走了。

    齊煦大腦一片空白，耳邊一陣轟鳴，他六神無主時(shí)，在街邊看到一匹馬。

    馬的主人正在路邊喝茶休憩，他踉蹌著沖過去，往人家懷里扔下一包銀子。

    “借用，多謝?！?/br>
    搶了馬就走。

    他騎在馬上，緊攥著韁繩，雙目通紅，樣子十分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