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大殿盡頭的棺木中，猛然一聲暴響，總算把張宇從第一次直面大領(lǐng)導(dǎo)的緊張中解救了出來。

    孫書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全身驟然緊繃，輕微顫抖地用鬼力向棺材中探知著，幾秒鐘后才神經(jīng)才稍松。

    “你怎么還沒死？”張宇對于孫書成這個鬼帝，居然在無常大人面前存活至今的事實，很是不滿意，他看著那黑色棺木，嗤笑了一聲：“這就是那傻小姐的棺材？”

    孫書成的臉色變了又變，終于還是忍了下來。

    張宇嘴欠的本事發(fā)揮到極致：“你把這傻姑娘害死了，過了一千年在這里拆棺材賠禮道歉……是不是晚了點？”

    若不是礙于黑無常在側(cè)，孫書成恐怕早就暴起傷人了，他臉色寒冷如冰，默了半晌才沉聲開口：

    “玉兒不止被我害死，還被我害得魂魄有損，從千年前至今二十七世，世世橫死，不得善終?！?/br>
    孫書成也許是知道自己就要下萬骨淵，已然時日無多，竟是打開了話匣子，把千年前之事娓娓道來。

    第80章 chapter 80 冥王

    孫書成語氣中帶著極大的痛苦，緩聲說道：“玉兒被林家沉潭而死, 我得知消息后心神具震, 晝夜兼程往林家急趕，卻在雨夜墜馬而亡, 怨氣不散化為了厲鬼。”

    “林家向來喜好求仙問道, 生怕被陰鬼索命。他們竟是歹毒道將玉兒的尸身, 用七顆噬魂釘釘入柳木館內(nèi), 拘禁了她的魂魄并以此為誘餌，在四周埋伏了降妖除魔的僧道，想要將我一具擊殺……他們沒有成功?！?/br>
    孫書成說道最后半句的時候，聲音中已經(jīng)帶上了冷然的意味，不用他細說幾人也能猜出, 那些沒有成功的僧道最后下場如何。

    “舊時并無引魂石, 是鬼差鎖魂，林家怕玉兒的鬼魄被勾入地府后，他們少了要挾保命的倚仗，竟是……”孫書成聲音有些顫抖，仿佛在承受極大的痛苦：“竟是將玉兒的魂魄生生割裂，鬼差帶走了大部分交差, 而林家把剩下的殘魂繼續(xù)封禁在尸體中，并在塞外的極煞之地，布置了這處地xue，將棺槨封印在內(nèi)，讓玉兒永世不得超生！”

    張宇難得沒說什么風(fēng)涼話, 只是忍不住猜測道：“所以你千年來都在闖地xue，傷了又傷，沒空找林家報仇?！?/br>
    孫書成聲音平平：“姓林的是二品大員，在陽世權(quán)力滔天，請動了當(dāng)世道行極高的陣師和術(shù)士布置這處地xue，我第一次闖入險些魂飛魄散，修養(yǎng)百年后才堪堪恢復(fù)……陽世已經(jīng)滄海桑田，當(dāng)時的林家孫輩都已死了多年?！?/br>
    第一次布置的時候，林家用了七根噬魂釘，而后來更是加到了七七四十九根。

    張宇精于術(shù)法，看到那口棺材的模樣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天哪，這也太慘了……不過殘魂在這些噬魂釘下，不出十年就得消散殆盡了，你現(xiàn)在開棺是不是晚了點？”

    孫書成：“林家早就想到這一點，為了讓‘誘餌’永不消失，迫使我不斷闖陣，他們在棺槨中放置了魂石。”

    章昱謹和張宇聞言，皆是一驚。

    章昱謹：“世間還有魂石的存在？”

    孫書成：“世間僅存的三顆，全在里面。”

    魂石本是用于固魂養(yǎng)魂的絕世珍寶，但放入這噬魂釘下的棺槨內(nèi)，不亞于酷刑下的保命丸，讓這殘魂日日受噬魂釘?shù)那治g但永不消散。

    接下來，昏暗的大殿中陷入了寂靜，幾人都是有些沉重，一時間沒有人開口，只是靜靜看著孫書成徒手起著噬魂釘，鬼氣凝結(jié)成的雙手被灼燒得呲呲作響，傷口深可見骨。

    張宇沉思了片刻：“不對，你求學(xué)之地在泉州，等到林小姐死訊傳過去至少一個月后，在你星夜兼程回趕墜馬前，那傻小姐的魂就已經(jīng)理應(yīng)被勾進地府了。”

    張宇一直對孫書成充滿了敵意，現(xiàn)今發(fā)現(xiàn)他說的全然是謊話，更是戒備地看著半跪在木棺前的惡鬼。

    而孫書成在張宇說出這句話后，就全然緊張了起來，黑無常就靜立在他的身后，孫書成只感到芒刺在背，手搭在最后一根噬魂釘上，懸而不發(fā)。

    黑無常：“你并不是墜馬而亡，而是自盡?！?/br>
    孫書成全身一僵，搭在噬魂釘上的手微微顫抖，強撐笑道：“大人，這怎會？玉兒身死我應(yīng)踏平林家，為她報仇雪恨，絕沒有自盡的道理?！?/br>
    黑無常：“只有鬼魂，才能乘陰風(fēng)而行，日行千里?！?/br>
    章昱謹和張宇此時已經(jīng)震驚得說不出話，而一直沉迷于卷蛛絲的小絨兔也吃驚地停下了兔爪。

    孫書成掙扎道：“大人……”

    黑無常打斷：“林玉兒早在含冤溺亡之時，怨氣陡生化為厲鬼殺了將她虐打沉潭的婆子，而后夜夜在府中索命。”

    張宇小聲喃喃：“這傻小姐可以啊！”

    黑無常緩緩道：“后宅女子被沉潭的消息絕不會肆意外傳，若不是林府大亂請來僧道斬草除根，你遠在泉州也聽不到消息。”

    現(xiàn)在所有人都明白了，孫書成趕回林府則需要月余，他唯恐林玉兒的鬼魂會被僧道擊殺，而他當(dāng)時只是個秀才，絕無與林府抗衡的實力……遂跳崖自盡，化而為鬼，一日而至，救出了林玉兒的鬼魂。

    但終有一絲殘魂落在了林府手中，成為了對付他的把柄。

    而孫書成一直在攬責(zé)，為了隱瞞林玉兒化為厲鬼殺人之罪。

    孫書成心知局面全然無法挽回，回身而跪：“大人，林玉兒失魂之后，雖然被小人想法子送入輪回，雖然保存余魂不散，但因缺魂緣故屢遭劫難世世慘死，還請大人網(wǎng)開一面……在下哪怕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

    黑無常意味深長：“林玉兒的殘魂已輪回二十七世，現(xiàn)今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善是惡，你都無從知曉，與你于陌生人無異，你仍愿為他魂飛魄散？”

    孫書成毫不猶豫顫聲道：“我愿意，哪怕她是個癡傻不清的垂垂老嫗，我也心甘情愿，絕不后悔！”

    黑無常點了點頭。

    孫書成臉上含著欣喜、期盼和惴惴不安，不顧蝕骨疼痛伸手起出了最后一根噬魂釘，慢慢掀開了棺木。

    一縷細弱的幽魂沒了噬魂釘?shù)慕d，先是瑟縮了一下，而后晃晃悠悠向外飄出。

    孫書成已然滿臉是淚，期許地看著那縷幽魂，跟著它緩緩前行去尋找前世的愛人。

    而后那幽魂猛然加速，準確地撞進了張宇的心口。

    大殿里安靜極了。

    張宇和孫書成大眼瞪小眼……

    孫書成的表情就像被砸了一悶錘，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br>
    張宇也和吃了蒼蠅一般：“我前世不可能那么傻缺?。?！”

    黑無常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在旁邊默默逗著兔子。

    孫書成滿眼都是驚駭，而后變成了隱含后悔的復(fù)雜，又升起了一絲欲言又止的關(guān)切，最終孫書成看到張宇那張表情欠揍的臉，還是一句道歉和關(guān)心的話都說不出口，轉(zhuǎn)身走向了大殿的角落扶墻而站：“容我緩一下?！?/br>
    張宇也待不下去了，轉(zhuǎn)身走到一只被蛛網(wǎng)黏住的大蜈蚣下面，一言難盡地抽起了魂煙。

    章昱謹小聲關(guān)心下屬：“你還好嗎，魂魄補上后感覺怎么樣？”

    張宇狠狠吸了口魂煙，哼聲道：“除了魂煙味兒不香了之外，沒什么感覺?！?/br>
    黑無常交代道：“棺內(nèi)有三顆魂石，你去拿一顆帶在心口，運氣好的話能讓殘魂和本魂融合，若是不行……在你這一世慘死后，轉(zhuǎn)職陰間鬼差也是一樣的?！?/br>
    那邊的面壁的孫書成聽到鬼差二字，心中諷刺一笑，原來這也是黑無常設(shè)下的局！他甘愿魂飛魄散，倒頭來補的是黑無常手下的魂？

    張宇不敢違背黑無常的命令，雖然萬分不想靠近那邊的棺材，還是掐滅了魂煙向棺木走去。

    然而黑無常手上的小兔卻比他還快，蹦蹦跳跳地就沖了過去，噗通一聲跳進棺槨張口就吞了顆魂石。

    孫書成大驚，脫口而出道：“別讓您的兔子吃了，那是給張……”

    說到一半孫書成才意識到自己喊了什么，氣忿轉(zhuǎn)身不再去管，但又怕那不知輕重的饞兔子再干什么，又用余光看著剩下的兩顆魂石。

    張宇莫名其妙地看了孫書成一眼，而后徑自拿了一顆魂石放進了胸前的襯衣口袋。

    此事已然了結(jié)，黑無常不想再耽擱時間，他對章昱謹說道：“借黃泉路帶張宇出去，”而后又轉(zhuǎn)向?qū)O書成，“你同我回地府。”

    孫書成知道黑無常心系萬骨淵中的那一位，想及時趕去，他猛然大笑了一聲：

    “黑無常，你對冥王大人心懷褻瀆之意，對也不對？”

    章昱謹剛剛拿出令牌，準備帶著張宇借陰間路，猛然聽到這句，嚇得狠狠一哆嗦，鬼差令直接飛了出去，砸在地上叮叮咣咣滾了好遠。

    黑無常的神色驟然冰冷得可怕。

    孫書成知道逃脫不了魂飛魄散的命運，倒不如在臨死前舒心罵一通，他臉上嘲諷的神情更甚：

    “當(dāng)年冥王大人把你從勾魂小吏提拔至此，你心懷感激是人之常情，但就算你真的忠心到背負叛主罵名，借著冥王之死攬權(quán)改革，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在地府坐鎮(zhèn)，壓住閻王一派……”

    “為了那萬中無一的概率，瘋了似的跳進萬骨淵找冥王殘魂——這是主仆之情？”

    整個大殿中的氣氛已經(jīng)降到了冰點，黑無常仿佛帶上了一層面具，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章昱謹被這個被迫聽到的秘密嚇得膽裂魂飛，無比后悔沒有早點走，現(xiàn)在終于哆哆嗦嗦地撿起了鬼差令，飛速念出了口訣，拉著石化狀態(tài)下的張宇倉皇而逃。

    孫書成一字一句冷笑道：“冥王大人可知道，你這位‘忠心不二’的下屬，對他懷著什么齷齪心思？”

    就在黑無常眼眸中殺意漸盛之時。

    殿中一聲如泉水般清冷的的輕笑：“哦，是么？”

    兩人猛地回頭看去，小絨兔不知何時變回了少年的模樣，斜靠在棺木之上，氣勢凌厲而肆意張揚，面上帶著笑意，看著遠處的黑袍男子：

    “無赦，你對本王有什么齷齪心思？”

    第81章 chapter 81 狼子野心

    在這一瞬間, 黑無常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緊盯著遠處之人, 雙眼竟是有些濡濕, 似乎想踉蹌著迎上去。

    但在這短暫的狂喜之后，黑無常終于反應(yīng)過來那人聽見了什么, 他身形驟然僵硬，好似被人從頭到腳潑了盆涼水，寒意刺骨。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短短瞬間, 半秒過后，黑無常已經(jīng)斂去所有神色, 單膝跪地行禮, 避重就輕地冷然道：

    “無赦，恭迎主上歸來。”

    旁邊的孫書成已經(jīng)嚇蒙！

    而后被少年揮手打出了大殿。

    少年仍斜靠在棺木上, 似乎有些不適應(yīng)這過于年輕, 且毫無氣勢的軀體。雖然仍是竹寧的五官眉眼，但他周身的冷峻肆意之感, 卻遠非少年所有。

    黑無常起身之后, 仍舊恭順地略微低首，目光牢牢黏在滿是蛛絲和灰塵的青石地板上。

    “這不算歸來, 只是吸收了魂石殘魂蘇醒片刻而已?！鄙倌晡⑽澭?，似乎想從下向上看到黑無常的神色。

    但由于距離太遠，并沒有成功，少年只得離開了木棺慢步向前，不辨喜怒地開口：“無赦, 你是想讓本王跪下來看你么？”

    冥王可洞察人心的能力，連十殿閻王都懼怕萬分，只需一個眼神接觸，內(nèi)心所藏變會無所遁形。

    黑無常從一開始就在逃避對視，但現(xiàn)在只得將目光從沾滿蛛絲的青石地板上拽了回來，順勢起身抬首，下一秒便正對上少年清澈漆黑的雙眸。

    此時的冥王，比舊時孱弱太多，黑無常能感到，眼前的少年全靠方才吞下的魂石之力勉力支撐。

    少年眼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卻又漆黑得深不見底：“無赦，你還未回答，你對本王有什么齷齪心思？”

    齷齪這兩字被這般說出，并沒有飽含蔑視的貶義，反而帶著某種旖旎的禁忌感。

    這種禁忌感就像是冥王本人，在陰界與整個地府相斗千年，但仍帶著青年的無畏和朝氣，但血液中卻流淌著被陰曹浸染的狡詐詭譎，這兩者相合帶著某種奇異的美感，驚心動魄。

    僅僅一瞬間，冥王已經(jīng)趁黑無常紛亂的心緒，從那雙眼中讀到了太多，那些隱藏于心底深處的幻想，逾越而雜亂的片段……無所遁形。

    冥王雖是少年的形貌，但壓迫感不弱分毫，他帶著不辨喜怒的輕笑：“無赦，你隨侍左右之時，與本王共事之刻，想的都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