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沖聲色俱厲，將龐長說得懨懨地垂下頭，不敢再置一詞。燈光下，梁玨可以看到他的頭發(fā)很短，堪堪束成一團(tuán)。

    龐長既是個刑徒兵，也就表明他曾犯下重罪，后來罪減了一等發(fā)配宣曲當(dāng)戍卒。秦朝時如此一個罪犯當(dāng)受黥面之刑，也就是在額上、臉上刻字，并用墨涂黑，漢朝時文帝廢除了黥面刑，改為削去頭發(fā)以及頸上戴鐵制的刑具服兵役。眼前這龐長只削了發(fā)卻未帶鐵具，大概與他的身份背景有關(guān)。

    聽徐沖所言，龐長應(yīng)該是那老太尉的子侄。漢朝實(shí)行的是三公九卿制，三公指的是司徒、司公、太尉，他們的地位僅在皇帝之下，負(fù)責(zé)協(xié)助皇帝處理帝國的政務(wù)。其中太尉專掌軍政，是地位最高的武官。

    所以龐長就是個背景深厚的官二代啊，怪不得如此大膽。

    說完了龐長，徐沖轉(zhuǎn)向圓臉龐的少年：“陳貴，你出身邊將世家，又被舉了孝廉，本可入郎署為郎官，是你自己甘愿來長水營磨煉，既已入營，便需收斂言行，豈能肆意妄為，踐踏禁令？”

    那陳貴聽了便也低頭不語。

    梁玨在心中暗暗吐槽：這個陳貴也是有背景的，怎么我一進(jìn)城，隨便碰到的兩個家伙來頭都不小？在我的眾多身份中，也就只有“陰城公主的男寵”這一個可以勉強(qiáng)與他們匹敵了。

    他望望徐沖，心想：他等一下應(yīng)該就會下令處罰龐陳二人了，我得先想個法子，幫他們一把。

    眼前這兩個少年出身良好，眉宇中又盡顯彪悍，顯然武藝了得，最重要的是，這兩人目光清正，看著不似jian滑之徒，所以梁玨便起了結(jié)交之心，有心要賣個好。

    后來，當(dāng)龐陳二人問起梁玨當(dāng)初為何主動幫他們時，梁玨便將以上的說辭托出，二人均表示滿意。

    他們不知道，其實(shí)梁玨的心聲是：官二代?。⒍。蚣馨?！看起來傻傻呆呆很好騙??！我不從他們身上討好處沒天理??！

    作者有話要說：

    漢朝對于“舉孝廉”的年齡要求其實(shí)是在二十以上，作者菌出于某種執(zhí)念，將陳貴的年紀(jì)寫小了。總覺得二十歲是少年和青年的分野，作為梁玨的小伙伴，應(yīng)該是充滿熱血和銳氣的少年~~

    第25章 爭端

    徐沖越說越氣，臉色鐵青地喝道：“陳貴違背禁令，私自前往憐香館，特判笞五十，龐長逃跑，罪加一等，笞一百……”

    龐長抬起頭來，嘴唇微動，想要為陳貴求請。

    今日是龐長自己硬要去憐香館見識，陳貴本不想去，只是因阻攔不及，又恐他犯下更大的過錯，只得跟在他后面。龐長覺得自己咎由自取，但陳貴卻是被他連累的，這一點(diǎn)須得說清楚。

    陳貴見了龐長的神情就知他想說什么，又知即便說出這一番內(nèi)情，徐校尉也不會原諒自己。更何況后來龐長還試圖逃跑，而他也未能及時勸阻。

    因恐龐長再次出言冒犯，惹徐沖不快，陳貴忙搶著說道：“請將軍給我們一個機(jī)會，我等愿意將功贖罪?！?/br>
    徐沖并非將軍，但其時人們大多以“將軍”來尊稱校尉。

    徐沖聞言望向他，嘲諷地說道：“小子，你想將功贖罪？那你先告訴我，你能建什么功？”

    陳貴一時語塞。

    他們作為長水營之兵卒守于宣曲，以防羌胡進(jìn)犯，可是這十幾年來羌人與漢人相安無事，雖偶有小摩擦，卻不曾起過大紛爭。軍人最大的功業(yè)是上陣殺敵，如今無敵可殺，陳貴又能建什么功？

    正在這時，突聽旁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語音：“將軍容稟，小人在雒陽時便已久慕這兩位少年才俊的風(fēng)采，今日見他二人一時糊涂，犯下大錯，心下實(shí)不忍，小人愿意貢獻(xiàn)自身本領(lǐng)為這兩位贖罪?！?/br>
    徐沖這才發(fā)覺房內(nèi)還有一人，他望過去，見梁玨生得白皙美貌，與普通兵卒有別，不禁有些詫異，“你是何人？”

    梁玨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小人名梁玨，乃是班中候的書記。”

    徐沖將疑問的目光轉(zhuǎn)向班始，見他點(diǎn)頭承認(rèn)，不由得笑將起來：“哈哈，中候的書記端的是豐神俊秀，老夫今日真是大開眼界?！?/br>
    龐陳二人此刻也在打量梁玨。龐長聽說眼前這個少年竟然仰慕自己，不由得挺了挺胸，雖覺得梁玨長得過于瘦弱有些礙眼，但因了他這么有見地，也就不計較了。

    陳貴卻皺了皺眉。他自覺在雒陽并無甚名聲，龐長更是犯了命案才被發(fā)配到宣曲來的，兩人有何風(fēng)采可供他“久仰”？這少年只怕是在信口雌黃，不知有何居心。

    徐沖笑了片刻后，面容突地一肅，喝道：“咄！小子，你只是一個領(lǐng)文職的小吏，竟敢如此大言吹噓，來人啊，將他拉下去，笞二十大板！”

    梁玨吃了一驚，連忙望向班始，就見他垂著眼，從案幾上取了一杯飲子輕啜，臉上仍是一派輕松。

    梁玨心定了下來，便知徐沖多半只是在嚇唬自己，他笑道：“將軍且慢，請聽小人一言，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小人雖只是一個領(lǐng)文職的小吏，但小吏有小吏的作用。小人家中恰有一祖?zhèn)髅胤綄Ｖ蚊勀[，愿獻(xiàn)給將軍，以解將軍之苦。”

    徐沖有些意外：“哦？原來你家開醫(yī)館？”

    梁玨搖了搖頭，“小人家中沒開醫(yī)館，只是有一秘方專治足腿腫重之癥，我看將軍應(yīng)是脾虛濕勝所致，所以腿腫疼痛，步行困難，恰巧可用我家祖?zhèn)鞯母∩欢入u鳴散?！?/br>
    那夜梁玨問浮生一度的問題中包括一些病癥的藥方，并且與他談妥若是自己想再次聽到之前已詢問過的問題的答案，只需叫一遍他的名字，后接關(guān)鍵字。

    他記得雞鳴散適用于雙腿浮腫之癥，于是便將此藥方名念了出來。果然，耳邊立即響起了浮生一度的聲音。

    “雞鳴散？”

    梁玨道：“是的，正所謂：雞鳴散是絕奇方，蘇葉茱萸桔梗姜，瓜橘檳榔煎冷服，腳氣浮腫效果良?！?/br>
    這幾日徐沖痛得無法走路，深以為苦，此刻聽梁玨說得像模像樣，心想反正宣曲城中的醫(yī)者都束手無策，不若讓此人一試，便道：“既如此，你且將藥方說來?！?/br>
    梁玨便開始口述：“取檳榔七枚，陳皮、木瓜各一兩，吳茱萸兩錢，桔梗、帶皮生姜各五錢，紫蘇莖葉三錢。用水三碗，慢火煎至一碗半，取藥渣，再用水兩碗煎藥渣，煎至半碗。兩次煎汁相和，放在榻旁，于雞鳴五更時開始服用，分三次服，直至天明，注意需得冷服，服后用餅餌壓下。等藥力過了，方可吃餐點(diǎn)?！?/br>
    一旁通筆墨的隨侍便將梁玨所言記了下來。

    此時龐長和陳貴仍被捆著跪在地上，見梁玨將“祖?zhèn)髅胤健倍极I(xiàn)出來了，兩人就眼巴巴地望著徐沖，希望他能開恩免罪。

    徐沖看他倆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心里想什么，哼笑道：“如此一個藥方，還不知有無用處……”

    梁玨微微一笑，心想：這可是藥王孫思邈的千金方，藥效就算沒有十成，六七成總是有的。

    龐長性子急，當(dāng)下便搶著說道：“將軍，我家在內(nèi)城開有藥鋪，既然此藥需于五更時分服用，屬下自請即刻前往藥鋪?zhàn)ニ?，以便將軍于五更時能及時用藥。”

    如今已是深夜，別的藥鋪早已關(guān)門，叫門也不會開，但龐長作為少主人，去自家藥鋪?zhàn)ニ帲亲匀皇菦]問題的。

    徐沖因腿腳深受疼痛困擾，聞言頗為心動，沉吟了片刻，道：“你家藥鋪的人只怕認(rèn)得陳貴罷？他去就行了?！?/br>
    如此安排，顯然是怕龐長又借外出之機(jī)鬧事。

    梁玨有心要拉近與陳貴的關(guān)系，便主動請纓一同前去，徐沖批準(zhǔn)了。

    與陳貴梁玨想象中相反，雖已是夜深，但龐氏藥鋪內(nèi)燈火通明，甚為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