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句號

    火車把他們送回春城，回到一切的開始。

    枝道撐著臉坐在窗前，窗外的山跟人一樣不講道理。

    左眼里還在平緩，右眼里沒有過渡就措手不及地拔地而起，難怪會有“頓悟”這詞。車掠過一座城就是一座村，又停在站臺，陸陸續(xù)續(xù)有陌生人走進車廂，與她發(fā)生又忘記。

    有時在山腳，有時在山腰空出的平地，翠纛青蓋之中就有一戶人家。山太大，抱著城市，也包囊鳥獸蟲魚與權(quán)錢名譽。那房子那么小，小心翼翼地獨有一隅凡庸。

    她睡在塌上，聽火車與鐵軌的摩擦聲。山洞一個接一個，發(fā)慌的黑也一個接一個，有時長達十幾分鐘看不到四周。黑色總推人去想象絕望、危險與恐懼，她中招了，臆想火車會在某一瞬間被莫名撞毀，于是她跳下車，卻摔傷了腿。

    小小的昏黃的燈火正在前方，車鳴聲中，廣播聲響起說春城到了。

    /

    他們安頓在一所旅館里，第二天清晨就收拾好去了母校。鳥鳴花香中車流人行，城市蘇醒的聲音漸漸大了。

    路過一條小道，她突然停下，轉(zhuǎn)頭看向他。

    指了指那的樹叢?！斑€記得嗎？“

    他說：“記得。”

    枝道笑。“這是我第一次害怕一個男生?！?/br>
    他摸摸鼻子?！拔乙矝]想到真的會割到?！?/br>
    “那時你還冷著臉警告我?！彼滞袄^續(xù)走?！耙郧澳闶裁丛挾寄苌倬蜕?，情緒也淡。沒戀愛前因為你總是很平靜地對待感情，還搞曖昧又不挑明，害得我老是亂想?！?/br>
    他說：“我只是想要讓你先表白。”

    枝道看了他一眼。“所以”

    明白偏著眼望向遠方。“我太直白。怕你覺得我輕浮，也怕你覺得我廉價?！?/br>
    “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他說：“反正比你早?！?/br>
    “也是。”她點點頭?！案鼊e說那時我還討厭你，要不是

    枝道恍然想起那些她漸漸動心的細節(jié)。腰肢、氣味和眼睛，學知淵厚的人又孜孜不倦地教她學習，想到那個黑夜、陽臺和區(qū)別于她的男性體溫，還有那場湖邊濕濕的夢。

    就這樣被他收緊手腕，一點一點落下，墜入他。

    女孩的習慣、規(guī)矩和警告一次次地被反轉(zhuǎn)了。

    “我還老記你小本。說起這事挺幼稚，好像寫在紙上你就被懲罰了。還發(fā)誓說要是喜歡你就去吃屎，要是和你談戀愛就去吃屎?！?/br>
    她恍然大悟?！捌鋵嵤且呀?jīng)警覺到正在動心，所以才弄虛作假說些幼稚話來強調(diào)不能動心。”

    明白和她跨進校園門，他牽上她的手?！坝字刹趴蓯邸烂C了把事看得沉重會喘不過氣?！?/br>
    “我喜歡你幼稚，甚至夸張?！彼f。

    她總是心動他真誠地靠在她這一邊?！澳阏鏁f話?！?/br>
    “我不是以前。”他說：“又不是假話，能讓你舒服的話就不要吝嗇?！?/br>
    不是以前，都不是以前了。她聽了這話有說不出的滋味，不明悲喜。

    “是。大家都變了?！?/br>
    她做不回幼稚記小本嘟嘴又愛胡思亂想、心理活動沒完沒了的枝道。他也做不回冷冷在上孤言寡語又異類瘋狂的明白。

    可也沒人敢說：新來的東西一定就比過去差。

    拜訪完老師說了幾句寒暄，兩人路過熟悉的教室時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走廊看里面新的學子，不由相視一笑。

    “我想起我看小黃書還被你逮住，你說當時你怎么想的？”

    他回憶了一下?！澳莻€作者文筆挺差?！?/br>
    “就沒別的？”

    明白停頓了會兒，語速變慢。

    “嗯有點難以啟齒?！?/br>
    她忙拉住他袖子，微微笑意地偏頭看他?！霸趺矗康氵€是來感覺了？”

    他說起青澀的過去聲音還有些不自然，輕輕低下眼。

    “我第一次驚訝男的竟然會因為這么件小事就勃起了?！?/br>
    枝道一下捂著嘴笑他?！澳悄氵€說她寫得差?！?/br>
    朗朗書聲中，他低頭在她耳側(cè)輕語。

    “那是因為看到你臉紅了?！?/br>
    /

    說起那段過去，她有太多感悟了。

    “因為是第一次喜歡，所以看得重，要糾結(jié)很多。也因為是第一次，所以看得輕，想著后面還有千千萬個人接替你。”

    他說他知道。

    “以前我都不好意思對你說這些?？傦@得我薄情，但是當時我內(nèi)心又的確是這樣想的?！?/br>
    “一開始我們的愛情觀就不一樣?！彼斫獾徽J同。“既然選擇了就要堅持到底?！?/br>
    他又補充?！爱斎环彩乱m度。”

    枝道心血來潮買了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吸取甜分?！耙蝗ド狡驴纯?？”

    他看了眼露在外面的白色棍子?！笆裁次兜模俊?/br>
    她有點忘了，像是桃子味，摸了摸口袋，包裝紙早就扔了。她抽出棒棒糖捏在手中，看向他。

    “好像是桃子味的，你想吃嗎？”

    “嗯?！?/br>
    聽到回答，枝道驚訝之外還是準備調(diào)頭去買，他卻拉住她的腕子。

    唇輕輕就附上了。

    他的理由清奇。“省點錢以后養(yǎng)家，我就嘗點味道。”

    “哦?！?/br>
    棒棒糖五角一個。

    /

    遠離路上抱著孩子唱歌求捐款的貧寒母親，遠離開貨車賣橘子褲子灰舊的中年男人，遠離摩托車上滿臉疲憊與厭倦尋找顧客的司機，遠離所有奔波在馬路上的人群。

    已經(jīng)臨近黑夜，他們坐在靜謐的山坡上，遠望那條河像條臍帶般吮吸星宿蒼穹的生命，月已升上來。

    枝道用食指戳一下他的臉頰，他眨了下左眼。

    戳他的下巴，他輕輕吐舌。

    戳他的鼻子，他親她的手指。

    戳他的嘴唇，他舔她的指尖。

    她抱著膝蓋笑起來，“沒想到我們還能一起坐在這?！?/br>
    明白撐在草地上說：“我知道會的?！?/br>
    “謝謝你幫我家匿名上訴?！彼肫疬@事了?！爸x謝你。”

    “一家人不用謝?！?/br>
    枝道笑著撞了下他的肩?！澳悄阋院蟛粶是艚?。”

    他說：“我發(fā)誓不會?！?/br>
    她扯了根草玩在手中，側(cè)眸?！澳隳?？你對我有要求嗎？”

    明白用手指碰了碰她的唇。

    “把煙戒了?！?/br>
    她問：“沒了？”

    “沒了?！?/br>
    此刻的他像一道炊煙，在等她回家?？⌒銖乃举|(zhì)中的溫柔遺漏，這種俊有淡淡的溫暖，看到了就想一直看下去。

    枝道感受微風和嗅到干草香里有他清雋的氣息，她舒服地閉上了眼。

    明白突然問她：“你會和我分手嗎？”

    兩年前他也這樣問過，她失措地說不知道。

    這次她搖著頭?！安粫！?/br>
    “真的不會？”

    加重音?！安粫！?/br>
    他偏頭盯準她，也加重了聲?！澳愀冶ＷC你真的不會嗎？”

    居然連問叁次，就這么不信她？

    枝道一下?lián)渌乖诓莸厣?，埋進他脖頸，堅定聲音?！拔冶ＷC。我就要跟你一輩子，一生絕對就你一個，遇到問題我們就拼命解決它，遇到誤會我們就立即處理它。再苦也要一起承擔，再累也要互相扶持。不逃避不退縮也絕對不說放手?！?/br>
    那是一片冗長的沉默。

    于是她思疑地抬頭。

    他在凝視她。

    一言不發(fā)。

    她一下著迷上他凝視的樣子：眼睛里只倒映了她的影子，溫情脈脈。眸里還藏了很多話，無聲卻有力地能講一輩子。后知后覺中，她找不出第二個還肯這樣深深去看她的人。

    沒有第二個。

    這里更靜了。

    她溫柔地說：

    “我保證?！?/br>
    驀然所有高樓都陷進土里，鋼鐵森林消音。

    世俗紅塵都不再翻滾。崇岳茂林、莽原廣川、大江巨泊也通通沉默睡去，眾鳥酬鳴，長風越嶺也全部消失。這樣的靜，就只聽見他和她的呼吸，和回憶倒在兩人頭頂?shù)穆曇簟?/br>
    往事回溯重現(xiàn)。第一句開始：

    “挺高冷啊?！?/br>
    他們的公交初識、走廊上的對視、上下學偷偷的并肩、糾葛誤會、爭吵埋怨、深夜溫柔的呢喃、大雪天的依偎。那場雨那件校服，他踩住她亂踢的鵝卵石，公交站他扯住她的領子讓她靠他近些，車上他生氣地緊握她的手指。他們最后的放縱，他被奶茶潑一身的狼狽，他打開密室門時長長的黑影。

    他的血液，她的眼淚。

    最后一句結(jié)束：

    “對不起?！?/br>
    四年前就預告好了。姓名與情意糾纏生生不朽，偶然的散席是在緩沖等待再次相逢。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講臺，他站在桌前沒有半分猶豫，聲音干脆。

    “明白?！?/br>
    “知道的明白?！?/br>
    她猶豫地說：

    “那個…我叫枝道?！?/br>
    /

    甜的辣的酸的苦的都已失去原來的味道，再也回不去了。可也不必沉醉過去，因為還有新的故事要發(fā)生。

    還有新的挑戰(zhàn)在繼續(xù)。

    “明白?！?/br>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她比以前成熟了?！?/br>
    他認真回望她。

    她說：“所以即使害怕做不到，但她敢于面對了?！?/br>
    明白的手慢慢回握她的，回應她。

    “我相信你。”

    枝道抱住柔軟的他，真摯地感激。

    “謝謝你?！?/br>
    ——完——

    叁叁：

    謝謝追到結(jié)尾的你能一直堅定地喜歡蠶枝。

    害怕蠶枝寫不好，但我敢于面對了哈哈。

    結(jié)局我總覺得還差啥，等我再想想。

    んаìτайɡsんúщú.ú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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