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細端詳顧青池的臉，要碰卻不敢碰的心疼樣子，慌張的來回道。

    “小乖疼不疼？都是mama不好，mama沒有好好看著你，小乖已經(jīng)就在mama身邊，不要再跑掉了。”

    顧父很久沒有講話，他當然知道小乖是誰，這是他心里深埋的傷口，想起來一次就痛一次。

    顧夫人第二次懷孕的時候，他事業(yè)正是擴張的時候，在國外走不開，不能陪在顧夫人身邊，正好跟家里關系也緩和了。

    醫(yī)生也說很安全，所以就讓顧夫人回顧家老宅養(yǎng)胎，顧夫人也說很好，什么都有，就是悶了點，一切都很好。

    顧夫人生產那天，他坐飛機趕回來，路上又激動又擔心，激動自己又一次要當父親，害怕顧夫人害怕，她那樣怕疼的一個人，生了顧斜之后就一直說再也不要小孩了，但第二次懷孕，她還是猶豫了。

    顧父下了飛機，剛剛開機，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里涌進來的全是未接電話跟各種信息，全都傳遞著一個訊息——大人安全，孩子沒了。

    他回去只看見病床上虛弱蒼白的顧夫人，就什么也顧不上了。

    可能是忙著照顧安慰失去幼子終日悲泣的顧夫人，也可能是顧父沒有像是顧夫人懷顧斜那時候那樣，一直陪伴著顧夫人，從那個小生命那么一點點的時候就開始成長，所以陡然間失去了也沒什么實感，他那時候只覺得鈍鈍的，說不出來，很奇妙的感覺，但絕對算不上好。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越來越頻繁的想起那個夭折的孩子，尤其在深夜，他會想象那個孩子是出生后死去還是在還沒有出生就死掉了，小小的身體，被裹在被子里，會不會很冷，搬運的人會不會很粗魯，他那么小，連爸爸mama的懷里都沒有待過，就要一個人在那么冰涼的地方了。

    孩子的事情當時是顧老夫人處理的，等到他真正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么的那個時候，能留給他的唯一紀念就是那個墓碑了。

    ……

    顧夫人看著顧青池，她已經(jīng)將顧青池的輪廓描繪了好幾遍了。

    她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顧青池隨著她的動作，緩慢的眨了一下眼，像蝴蝶扇動了一下羽翼，他去注視著顧夫人的眼睛，輕聲道。

    “不怎么疼?！?/br>
    他在心里又補了一句mama。

    下面的動靜太大了，樓上的顧老夫人也下來了。

    “怎么回事兒？鬧什么鬧?！?/br>
    剛剛被顧夫人推倒的女人就站到她身邊，小聲道。

    “我管教孩子呢，大嫂又犯病了?！?/br>
    顧老夫人瞪她一眼。

    “管孩子不會看看什么地方？”

    鬧成這樣，她也難得沒發(fā)脾氣，緊著又道。

    “老大，你快領回去吧，在這扯著你弟弟的兒子算個什么事兒。”

    女人就插嘴。

    “不行呢，不愿意，我看要不然讓他先跟她們回去好了。”

    顧老夫人異常的固執(zhí)，不愿意顧夫人跟顧青池多接觸，即便是她平常壓根不在意顧青池做什么，這時候也不松口，興許是顧父長大了不怎么聽她話，當時因為結婚，還分了家的緣故，她不太喜歡顧父，開口還有些沖。

    “他家沒人嗎？誰家的誰管，關這孩子什么事兒?！?/br>
    顧斜從顧老夫人剛剛下來的時候，就在顧父耳邊小聲道。

    “顧青池，應該就是小叔家那孩子，小叔當年聽說有了孩子才結婚的?！?/br>
    他們家跟老家很久不聯(lián)系了，顧斜有時候還會為顧成收拾爛攤子，逢年過節(jié)給各家送禮，較顧父反而要更熟悉一些，那孩子倒是也聽說過一點，當初對外說是兩人親生的，這只能騙騙外人，其實不知道是哪個女人生下抱回來的。

    顧成自己愛玩兒，娶的也是個愛玩兒的，夫妻兩個都沒好好養(yǎng)孩子，顧老夫人年紀大了，也不愛管，只覺得小兒子有后了就行了。

    顧成接著又有點遲疑道。

    “興許跟您有點相似？”

    顧斜明顯沒什么底氣，但不從這里解釋，他實在不明白，顧夫人為什么認定了顧青池。

    顧父沒說話。

    聽到顧老夫人的話，顧夫人明顯焦躁了起來，她拉著顧青池跌跌撞撞的要往外走。

    “我不跟你們說了，不跟你們說了，這是我的，我的孩子，你們都走開?！?/br>
    顧老夫人聽了這話就變了臉色，臉色鐵青，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顧青池乖順的跟著顧夫人，最后習慣性的快走幾步，稍稍舉起手臂，讓穿著高跟鞋的顧夫人能有個著力點。

    等到顧斜跟顧父跟出去的時候，顧夫人已經(jīng)在急迫的將顧青池推到自家的車上，看到后面的人追出來快要急得跺腳。

    顧青池坐在后座，從里面探出手來，反握住她的手，她這才安靜下來。

    顧青池一直跟她回了家，顧家已經(jīng)有好幾個醫(yī)生等著了，因為顧青池在，顧夫人很配合的吃下了藥，躺在沙發(fā)上睡著的時候還握著顧青池的手。

    他費力了些力氣將自己的手從顧夫人懷里抽出來，顧父跟顧斜立刻上前檢查顧夫人的身體，王媽在一邊擔心的看著，連趴在地毯上的小汪都抬頭看過來。

    顧青池禮貌的告辭，他該回家了。

    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走過天橋的時候，看著下面車來車往，身邊還有人匆匆忙忙的路過，跟同伴說著今天的新聞——今天早上有人在哪里跳樓了，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黑下來，車子都開了車燈，公路上一片五彩斑斕，最后他想，他要回去喂貓了。

    第95章

    顧青池正常的生活, 按時去看醫(yī)生，完成工作。

    那次荒唐的宴會似乎只是一場夢, 醒了就忘記了, 絲毫沒有影響到顧青池。

    只是公司接到很多電話，每一個都是找顧青池，好的壞的都有，有來質問的，說是顧青池家人，甚至還有人來問聯(lián)系方式的，還有問價錢多少的，葉里覺得可笑，他還記得顧青池當時說自己是孤兒, 最后全都隨便打發(fā)了, 顧夫人也很久沒有發(fā)信息給顧青池。

    生活平靜而死寂，沒有任何異常, 這才是正常的, 跟從前毫無交集, 誰也看不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大家都在好好生活, 愛著該愛的人, 真好。

    也是在這時候, 顧青池第一次嘗試自殺。

    那天，他剛剛結束了跟醫(yī)生的一次談話，回家坐了一會兒, 最后忽然拆掉了家里所有的窗簾，整個家里都打掃的干干凈凈，陽光照的家里亮亮堂堂，小貍花跟著顧青池跑了一會兒，最后窩到陽臺曬著太陽睡著了。

    最后，他將小貍花的喂食器跟喂水器檢查了一遍，填滿了新開封的貓糧。

    群發(fā)了一條消息——說是群發(fā)，其實只有謝陸嶼、葉里，小可幾個人。

    消息內容很簡單——小貍花明天開始能寄養(yǎng)到你那里嗎？它很好養(yǎng)，吃貓糧就可以了。

    葉里跟小可沒有多想，都回復了好，最多多問一下什么時候去接，再沒有接到顧青池的回復也沒有在意。

    他看到的時候，會回復的，顧青池本來就是那種不經(jīng)?？词謾C的人，比起讓人沉溺的網(wǎng)絡，他更喜歡彈彈琴打發(fā)時間，各種花樣頻出的app也玩的磕磕絆絆，消息為什么不彈出來都能研究半天。

    ……

    謝陸嶼在保姆車里睡覺，他出國剛剛回來，在倒時差，他倒時差的時候，要一點聲音都不能有，他平時脾氣不錯，怎么樣都行，但有起床氣，睡不飽就渾身低氣壓，助理跟司機都知道他的習慣，放輕了動作。

    當微信收到消息的音效響起的時候，助理跟司機都驚了一下，都去摸自己的手機，看是不是沒有靜音，然后就看謝陸嶼在后面爬了起來，打開了自己的手機。

    助理松了一口氣，等著謝陸嶼發(fā)作，他還記得，上次潘小成在早上給謝陸嶼發(fā)消息，最后收到了一連串語音，謝陸嶼氣都不帶喘的整整說了一分鐘，不帶臟字兒句句帶刺兒，也不知道是為難別人還是為難自己。

    然后助理就看見謝陸嶼變了臉色，連覺都不睡了，立刻就報了一個地址叫司機去，越快越好。

    謝陸嶼是真的很緊張，睡意全無，他看到那條信息的時候就感覺到不對了，顧青池是那種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麻煩別人的性格，尤其那次之后，他對謝陸嶼是避之不及，從來不會主動聯(lián)系，就算要幫忙，也不會找到謝陸嶼。

    他路上就給葉里打了電話，確認顧青池近期都沒用行程之后，才開始給顧青池一個接一個的打電話，都沒有人接，最后一個被顧青池接到了。

    謝陸嶼稍稍放下了心，跟顧青池講著話。

    他似乎剛剛睡醒，還有些困頓，跟謝陸嶼講了一會兒，就說自己要睡了，然后電話就再也沒有打通過，似乎沒什么不對的地方。

    但謝陸嶼猶豫了一會兒，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依然沒有改變主意，讓司機全力趕過去。

    謝陸嶼不知道說了幾個快一點，再快一點，花了十幾分鐘趕到了顧青池那里，發(fā)現(xiàn)敲門敲不開之后，又去找物業(yè)。

    最后在客廳發(fā)現(xiàn)了倒在地上的顧青池，他臉上、身上都濺上了鮮血，他身上濕答答的，有水也有血，連地毯都是濕的，淅淅瀝瀝的血跡一路蜿蜒到浴室，浴室開著門，小貍花蹲在浴室門口，腹部都被染紅了，它似乎進了一次浴缸，身上的毛濕淋淋的，原本謝陸嶼敲門的時候還能聽見它凄厲的叫聲，看到有人來也不叫了，只看著謝陸嶼檢查顧青池的情況。

    謝陸嶼不知道自己怎么還能想起來找出繃帶來給他簡單包扎，又是怎么把他送到了醫(yī)院。

    直到顧青池躺在了病床上，醫(yī)生說顧青池已經(jīng)沒有危險，他躺在病房里，臉色蒼白，唇瓣看上去都是冰涼的，謝陸嶼才慢慢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懼。

    病房是單間的，不像醫(yī)院，像是家里，床頭柜上放著花瓶，花瓶里的花看樣子有幾天沒換了，已經(jīng)開始枯萎了。

    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助理已經(jīng)通知了潘小成，潘小成在病房外面跟葉里打電話，很多人都動作了起來，但是謝陸嶼都不想管。

    他只是看著液體慢慢被輸入顧青池的體內，他媽的就像做夢一樣，他想。

    *

    顧夫人病情加重了，顧父跟顧斜整天看著她，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其他。

    她醒來后不敢置信的朝著顧父跟顧斜叫喊。

    “你們在干什么？你們都瘋了！那是我的孩子?！?/br>
    有時候她會安靜下來，她說她聽到了小乖在樓上彈琴，她說花園里不要種玫瑰了，小乖手上被扎的都是傷痕，那得多疼啊，她說小乖的狗狗都死掉了，回來會傷心的，她說你們回來的時候不要按車喇叭了，小乖聽見就跑下樓梯，跑的那么快，好嚇人啊。

    可能是她描繪的畫面太美好了，顧父跟顧斜也恍惚覺得，似乎真的有過那么一個孩子，小小的一個小孩子，愛嬌愛笑，乖乖巧巧的，聽見車喇叭的聲音就噠噠噠的從樓上跑下來，撲進人懷里，真摯的愛著他的母親，愛著他的父兄。

    顧父有一天就猶豫道，要不要聯(lián)系顧青池那孩子來哄哄顧夫人，顧斜好像就在等著他說這句話一樣，毫不猶豫的表達了贊同。

    然后不知道怎么被顧夫人知道了。

    顧夫人知道顧青池要來，起的那么早，高高興興的換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還跟王媽商量了好久要做小乖喜歡的菜，就好像她真的有一個小乖一樣。

    家里小汪已經(jīng)產下了兩只狗寶寶，溫順的性格也有些改變，現(xiàn)在還會開口朝陌生人叫。

    顧夫人就很擔心小汪不記得小乖。

    “今天小乖要回家，小汪你要聽話啊?！?/br>
    顧家找到顧青池經(jīng)紀人的電話還是很容易的，在跟葉里表達出清楚意愿后。

    葉里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很公式化的拒絕了。

    “不好意思，我的藝人近日行程已經(jīng)安排好了，暫時無法安排?！?/br>
    顧父一聽就知道是拒絕，他沒有多糾纏，轉頭找了其他人。

    顧青池割腕自殺的消息被封鎖的很嚴，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還是有那么一些人知道內情。

    對方相信顧父不會到處傳播，這才答應透露一點消息。

    “他昨天割腕自殺了，被救下來了，現(xiàn)在應該在醫(yī)院?！?/br>
    對方大概是不認識顧青池，說的很平靜，就好像在說昨天下雨了一樣平靜。

    正是這樣顧父才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他那天見過顧青池，對他印象很深，顧青池那天一切都很好，很正常，看起來就很優(yōu)秀，很有禮貌的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