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飯局(上)
一夜無恙。 第二天早上,五點整,昨晚點的篝火已經熄滅,此刻冒著縷縷白煙。 顏焉生物鐘很準時,起來收拾完睡袋,順便踢了一腳篝火旁正抱著88式狙擊步槍睡覺的林敬。林敬打了個激靈,馬上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教官早!” 顏焉又去踢醒陳洪,伍藺比較自覺,在林敬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來收拾了。 早飯是一片壓縮餅干和幾個果子,這點東西無法確保一天的訓練量的精力,但條件有限,也沒人會去挑剔。 一頓收拾下來,地面上人跡活動的痕跡被掩蓋的干干凈凈。 四個人窩在樹上,交流全靠身上的喉麥。林敬是個話癆,平常就是圈子里的活躍份子,這一窩四個小時不能動、不說話,實在憋得他夠嗆。 這也是他第一次野外特訓,一開始新鮮又好奇,所以前面兩個小時埋伏得格外認真,直到胳膊麻了腿酸了,別組連個影子都瞧不見時,不由對陳洪嘀咕:“怎么還沒人來,是不是教官估算錯誤啊。” “別說話。”陳洪也憋著勁,但不會像林敬這樣沒眼力去公然挑釁教官。 林敬只好閉嘴。 四人又在樹上窩了兩個多小時,天這會徹底亮了,夾雜冷風的陽光一點點從茂密的樹葉縫里漏進來,伴隨著清脆的鳥鳴,有置身世外幽谷的愜意。 林敬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一下胳膊,對著喉麥說:“教官,如果沒人來,我們有B計劃嗎?” “有。” 顏焉微微闔著眼,清冷的聲音經過喉麥的防躁處理后,落到叁個組員耳朵里,莫名有穩(wěn)定人心的力量。 林敬一下子來了精神,馬上問:“什么計劃?是不是山不就來,我就去山,我們直接打過去?” “對。”顏焉目不轉睛地瞇著瞄準器里的紅點,慢慢地往樹蔭下一個鬼祟的人影上移動。 林敬“啊”了一下,想問問具體的,耳麥里突然傳來伍藺的聲音,“趴下,有人來了。” 下一秒,“砰”,槍響了。 沉清越到家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十點,又接了一會岳教授的電話,說的是課題實驗的事情。 沉清越的研究方向有兩個,一個涉及電動光學,一個是碳化硅材料體系。 岳教授向他提議將這種材料體系用在衛(wèi)星的空間光學部件上——碳化硅為第叁代半導體高壓領域理想材料,無論是從國家扶持方面,還是從市場空間看,CREE碳化硅、氮化鎵下游目標市場均有高速成長的趨勢。 岳教授最后笑著道:“上硅所蘇南的研究院可對你的課題很感興趣,一直發(fā)函過來想讓你去他們那講講課?!?/br> 沉清越還是那句話,“看院里安排?!?/br> 話是這么說,院里還不是看沉清越的實驗表安排。 岳教授心知肚明,又說起放假的事情。 沉清越說:“學生組織了叁天的行程,前兩天攀巖,最后一個晚上在威斯丁吃飯?!?/br> 岳教授感慨他精力充沛,想到系里也難得有次活動,便說:“我那天要沒事也跟你們去動動筋骨。” “好,我把地點和時間發(fā)你?!?/br> 兩人掛了電話。 沉清越看了下時間,接近11點了,明天是周末,倒不需要早起,卻因為被老師坑了一把,晚上有個不得不去的飯局要應付。 想也知道是什么性質的飯局。 沉清越反感相親,尤其討厭被人刻薄的估算剩余殘值,他從不覺得女人的價值體現(xiàn)在一段美滿的婚姻上,當然男人也是。 除了顏焉外,他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共度余生的想法,不巧的是,顏焉是個比他更冷靜、更忙碌,甚至對婚姻更嗤之以鼻的獨立女性。 沉清越想到那張時而不耐煩的臉,嘴角勾起了緩緩的弧度。 他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是一次書畫展上,展會的現(xiàn)場有一架施坦威的鋼琴,也是當晚的拍賣品之一。 這是一架制作于1901年,通體采用稀有的非洲桃花心木,琴身由24K銅鎏金浮雕的花籃、花卉、獎杯等裝飾,是極為難得的維多利亞風格,具有財富和浪漫象征的珍貴鋼琴。 他當時按了幾個F和弦,正驚訝于這純正圓潤的音色,就聽到身后有人說,“藝術家不一定高貴,但這臺鋼琴一定很貴。” 他回頭看了眼,是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對他身旁的女伴說話。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那見那個女人的模樣,就被她點煙的姿勢吸引,這里沒有明確禁止吸煙,但每個人為了自身形象,絕不會在這么高雅的地方如市井小混混一樣縮在角落里騰云駕霧。 她偏偏做了,還挺理直氣壯的,身邊的男人皺眉斥責她,“這是公共場合,你不該在這里抽煙。” 她含著煙,輕輕吐出來,視線卻是朝自己看來,意味深長說:“現(xiàn)在的人沉迷炫技,一身筋骨血氣渙散,用我們小學語文老師的話說呢,就是神不凝則意不達,氣不至則脈不動?!?/br> 最后,她利落地在垃圾桶上按滅了煙頭,淡淡說:“盡是廢物?!?/br> 這一句話可罵了不少人。 沉清越忍不住輕輕笑起來,他永遠記得那個前一秒干凈灑脫罵完人,下一秒婀娜多姿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風情萬種介紹自己的顏焉。 “認識一下,顏焉,心不在焉的焉。” 他當時沒有猶豫的伸出手,客氣地說了自己的名字,還在想這絕對是他遇見所有搭訕里最沒有誠意的開場白,下一秒對方揚了揚手里的號碼牌,“一起嗎?免得等會還浪費時間?!?/br> 39?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41號。 她的意思是早晚坐一塊,省得她還要繞過一個人交流。 “我個人不認為在藝術上和顏小姐有交流的空間。”他輕微地笑應,語氣并不很溫和。 “沉先生,”顏焉也笑了一聲,“沒人和你說過,你這樣說話會被打嗎?” “有?!彼麤_她微笑,“但很遺憾,敢付諸行動的勇者至今還沒有出現(xiàn)?!?/br> 顏焉皺了下眉,顯然是接不下話了,說了聲打擾了,轉身就離開。 沉清越還記得自己當時有點失望。因為沉母的關系,他一直抗拒強勢又自我的女性,撇開他工作時遇到的雷厲風行的事業(yè)型女性不提,他對異性的印象標簽大多來自那群學生。 樂觀朝氣有個性,懶癌禿頭還沙雕,年紀沒多大,卻喜歡自稱空巢青年,課不好好上,瞎起哄的本事一流。 物理是嚴謹?shù)?,可學物理的學生不正經,連著他這個導師時刻辛苦并快樂著。 而他對顏焉的第一印象挺好,惹事不怕事,張揚不囂張,像年輕的軀體里深藏著一具成熟的靈魂, 在兩人同居后的不久,顏焉曾提過一次,她當時真想動手來著。 他從電腦屏幕前轉過臉,平靜地問她,那為什么又聳了? 正搭著樂高的顏焉抬起頭,“你用的是陳述句,我總不好當場打你的臉?!?/br> 他當即樂了,善意地提醒她:“除了廁所,每個會場都有100多個攝像頭,你一旦動手,馬上會有人送你去警察局。” “這么狠?”顏焉挑眉,突然丟下手上的方塊,上前幾步從身后摟著他脖子,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沉著聲音說:“但在警察來之前,我一定把你拖到廁所里干到你求饒。” 說著,兩人自是一通胡鬧。 沉清越靜靜回憶著往事,喉嚨莫名地滾了一下。 他倒在沙發(fā)上,一直睜著眼睛看吊頂上的水晶燈。 有些困,但又不舍得從過去的幸福中抽離出來。 就這么一直熬著,直到迷迷糊糊睡著,又迷迷糊糊醒來,叫醒他的不是陽光,是微信群里此起彼伏的提示音。 他掃了一眼,是群里的幾個學生在討論攀巖的準備事項。 其中有個女生發(fā)了段文字,說還沒有聯(lián)系上顏焉,問大家是否有她其他聯(lián)系方式。 班委回復:你打的她哪個號碼,尾數(shù)6110的嗎? 女生過了一會后回復:不是,是尾數(shù)3770的。 沉清越找出通訊錄,點開第一個聯(lián)系人,劃出資料,而后是長長一嘆。 這個小混蛋是一次性批發(fā)了幾十個號碼嗎。 他在群里找出女生的頭像,單獨私信她:顏焉國慶有安排,不一定會來。 【物院蔣凌】:???沉教授? 對方在確認了他的身份后,很快噼里啪啦又發(fā)來一堆文字。 沉清越挑著回復了幾句,最后說:“以后沒有要緊的事情,你不要在群里提起顏焉?!?/br> 【物院蔣凌】:…… 【物院蔣凌】:好的。 顏焉在涉密部隊,外界對她的接觸自然是越少越好。沉清越關了手機,突然又想起一件往事,顏焉一開始追他追的很勤,給星星給月亮的那種,后來他松口,她馬上不見人影,當時論壇里飄著不少罵她的帖子,說果然一追到手就跑路,渣女無疑了。 這一消失便是一個多月,中間課也沒補假也沒請,回來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撩著他,現(xiàn)在回想院里必然是知道一些,不然不會對她的行為如此寬容。 沉清越翻出顏焉的電話,尾數(shù)是6116的號碼,他很少給她打電話,因為不會有人接。 以前他問過,她只說靜音沒看見,至于微信,一個黑色的頭像,發(fā)什么過去都是石沉大海。 沉清越最后編了短信, 陽光和煦的早晨,隨意丟在豐田車上的手機亮了一次,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陽朔攀巖,國慶4號早上校南大門集中,包車去機場。 ——沉清越。 猜她不會這么快回,沉清越先去看了一會郵件,可一連幾個小時過去,他等到了師娘催促的電話,也沒收到回信。 直到他踩著油門出去,手機里才噔噔一聲響。 他立刻將手機拿起來,看見了鎖屏的界面上,最上面的一行消息。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堵車,╥﹏╥我在努力趕過來了?!?/br> 不是自己熟悉的號碼,意識到這句話是誰發(fā)的后,沉清越眼神暗下來,指尖按在回復上,最終選擇關了手機,慢悠悠地打著方向盤出去。 君悅酒店。 嚴安琪坐在一樓大堂里,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恰巧有好友的語音進來,她點了一下播放。 【琪琪,你家高不可攀的沉教授到了嗎?】 嚴安琪按著對話,聲音軟軟地吐槽,“沒呢,來不來都不一定?!?/br> “給他臉!不過是個博導,還真當自己是什么香餑餑了?!?/br> “不過是?姐妹你膨脹了啊,那可是婉拒了中科院高能所邀請的博導欸,”嚴安琪被逗笑,又說:“要不是我老師是他師娘,我想見他一面還得去榮華門口堵著才行?!?/br> “這么牛逼的嗎?!嗚嗚嗚羨慕你,長得漂亮就是好,能和這么優(yōu)質的男人相親,回頭嫁進豪門了,叁輩子不用拼了?!?/br> 嚴安琪直笑:“不是什么豪門,聽說父母也是教書的,下面兩個弟弟,一個開公司,一個是醫(yī)生。” “哇,書香門第啊,聽著很可以,姐妹說什么都要拿下,勝率多少?” 嚴安琪沒傻到在公眾場合下說這些,打了個哈哈將話題轉了,同時謹慎地往四周看了看,雖然她盡量壓低了聲音發(fā)語言,難保不會被邊上其他等候的人聽去。 眼睛這么一打轉,她果然發(fā)現(xiàn)離她一張沙發(fā)遠的一個穿著黑西裝的職業(yè)女性,不時注意著自己這邊的方向。 對方很高,170的樣子,雙腿交織坐著,翹起的7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氣勢很強。 日系短發(fā),妝容也很干凈,西裝襯衫看不出牌子,可腕上的手表是積家的約會系列。 幾年前的舊款了。 嚴安琪不以為然,轉將視線盯著酒店大門的方向。 溫頤今天約了一個作者簽合同,事項都在電話里溝通的差不多了,見面也就是補個簽字,因為不趕時間,她特意約在公司附近,簽完合同后順便在君悅吃晚餐,沒想到才等了沒幾分鐘,就聽到這么幾句要命的對話。 姓沉,婉拒了中科院高能所,又是榮華的博導,叁下五除二下來,除了顏焉的前前男友,還能是誰。 作為少數(shù)顏焉感情生活的知情者,溫頤曾不懷好意地期待過顏焉敢在大和諧的環(huán)境下搞NP,早晚要翻床的,可當這天真這么來了,她第一時間打開手機里的郵箱,火速給好友通風報信。 【君悅,速來!再不來,你家老房子就著火了!】 回是不指望那個渣女會回的,但是不妨礙溫頤現(xiàn)場直播,手指噠噠地又打出去一串。 【那女的一看就是高級茶藝大師,沉教授肯定整不過!】 【趕緊死過來,她給沉教授打電話了?。。?!】 【說自己剛剛到,讓他慢慢開車,哈哈要不是我從頭到尾坐在這,差點就信了,跟我這還裝什么呢。】 【姐妹,你再不來房子就塌了,快。】 溫頤在發(fā)完這條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睛下意識瞥到門口,下一秒,差點噴了。 門童正恭迎著兩個外表同樣出色的男人進門。 溫頤不認識沉清越,但是認識孫閻啊,她好歹搭了8888塊份子錢呢。而先前還坐自己對面的女人因為這兩個男人的過來,優(yōu)雅地整理了下頭發(fā),提著包款款地走過去。 溫頤確定了另外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就是沉清越,猛地喝了幾口水壓驚。 她可沒忘記顏焉干了什么缺德事,車禍不久就甩了沉教授,轉頭勾搭上一名硬漢刑警,用最快速度訂婚的對象不就是孫閻么。 一個是前前男友,一個是前前前男友,這兩人是怎么遇上的? 政府年底集中拆遷么,這房子塌起來一片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