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開課沒幾天后迎來了教師節(jié)，這是梁桔擔(dān)任老師后過的第二個教師節(jié)，比去年濃郁了許多。

    她暑假家訪時做足功課，設(shè)身處地為學(xué)生考慮，和家長一起討論他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和自身優(yōu)勢，給出提升成績的辦法，也有的建議將升學(xué)途徑，從文化課轉(zhuǎn)移到藝考。無論是學(xué)生還是家長，都有了一段充足準(zhǔn)備的時間。

    梁桔進辦公室時，整個教室里只有她的座位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或許是不想讓她為難，送的都是康乃馨、賀卡、巧克力、鋼筆，還有全班學(xué)生送給她的一整本寫滿祝福的筆記本。

    剛開學(xué)的時候，梁桔就收到消息，黃老師將在十月前正式回歸崗位，這也是她擔(dān)任高二七班班主任的最后一個月。

    梁桔翻著筆記本，看到后面整個眼眶都濕潤了。上學(xué)期帶他們的受得那些苦，她可都一一記得，不過此時都被這些煽情鼓勵的話化為烏有，心中只有滿滿的感動。

    梁桔下晚班時，宋燃已經(jīng)等在校外。教師節(jié)是屬于梁桔的日子，他今晚特意定好地方帶她過節(jié)。

    他定了一家湖景西餐廳，餐桌臨湖，窗外月色朦朧，光影繚繞，無比襯托這頓燭光晚餐。

    宋燃上次的安排明顯很糟糕，但今晚卻樣樣得體，是想將最好的都呈現(xiàn)給梁桔。

    用餐途中，服務(wù)生送來一大捧火紅的玫瑰花束，引得旁桌的客人紛紛投來目光。

    梁桔很少收紅玫瑰，接過服務(wù)生手里的花，聽宋燃祝福她：“教師節(jié)快樂。”

    “謝謝?！?/br>
    宋燃真心笑道：“希望以后的每一個節(jié)日，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都是我。”

    梁桔捧著玫瑰不知該如何回答，可該做的決定還是不能避免。宋燃送梁桔回去途中，又一次提到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轉(zhuǎn)眼已經(jīng)九月份，什么時候能給我一個準(zhǔn)確答案？”

    梁桔望著窗外的燈火，細(xì)想遇到宋燃以來發(fā)生的所有事，每每遇到難題時，他都陪在身邊幫她，替她著想。以前他們是志趣相投，目標(biāo)一致的同學(xué)和朋友，可如今也該是時候理清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

    梁桔沉默的工夫中，宋燃已然將車開到她家樓下，發(fā)現(xiàn)門口還停了一輛黑色的車。

    宋燃下車替梁桔開門，他不想在此刻給梁桔留下一個逼迫的印象，以退為進：“明天下午我要飛回北京出差一周，你可以再考慮一段時間?！?/br>
    吳霦在梁桔家樓下等了很久很久，他早該知道她今晚與誰在一起，望著那束車燈光亮起時，他心內(nèi)的光都漸漸模糊了。

    梁桔捧著玫瑰立在原地望著他：“回來提前告訴我?！?/br>
    宋燃望著她在黑夜里認(rèn)真的臉龐，漸漸露出了笑容，他相信一周后再見，梁桔會給予他一個肯定答案。他不禁抑制不住心內(nèi)的喜悅，將她攬抱在懷里，摸著她的頭發(fā)。

    “我很快就會回來?！?/br>
    梁桔沒有在意身旁的另一輛車，在宋燃的矚目下走進樓道，關(guān)上家門那刻，她心內(nèi)的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了。

    既然從未選擇過回頭，就該繼續(xù)往前走。

    宋燃沒有再警告吳霦，梁桔已經(jīng)用行動告訴他們選擇的結(jié)果。他打量了幾眼坐在車內(nèi)垂著頭的吳霦，在叁樓的燈光亮后，才驅(qū)車離開西灣。

    梁桔洗完澡后，時間已經(jīng)不早，她把醒在一旁的玫瑰花拿在手里修剪，忽地聽見門鈴聲，在安靜的夜里此起彼伏作響。

    梁桔知道門外的人是吳霦，糾纏這么久，她心內(nèi)早已疲憊不堪，也不想再任由他繼續(xù)。

    梁桔放下剪刀走來玄關(guān)，開門的剎那，門外的人不由分說闖進，將她擁在懷里，炙熱的唇吻咬在她唇上，帶著不再克制的呼吸，攪亂了她所有思緒。

    吳霦吻得強勢，吻得她節(jié)節(jié)后退，口中嗚咽著反抗。他的力氣太大，梁桔根本推不開，人在他懷里被緊緊裹著，唇也和他糾纏不清。

    梁桔扭著頭掙扎，用盡力氣才推開一絲縫隙，揚手給了吳霦一個重重的巴掌，徹底將人打怔住，停下了所有動作。

    吳霦的耳畔傳來陣陣耳鳴，人也逐漸恢復(fù)理智，回正臉望著梁桔在狠狠擦拭。他臉上火辣辣得疼，卻不及這刻梁桔眼里憤恨的目光讓他覺得錐心。

    “你是不是瘋了？”梁桔吼他。

    他承認(rèn)自己失去了理智，在梁桔做出回答時，在看見他們相擁后，他仿佛從那座懸崖上徹底落了下來。

    “你給我滾出去?！绷航壑钢P(guān)的門。

    吳霦毫無退卻的意思，向她確認(rèn)：“是不是他從北京回來后，你就會正式答應(yīng)他？”

    梁桔不再任他周旋，鄭重地告訴他，想叫他徹底看清事實：“是，我已經(jīng)決定好，等他回來我就和他在一起。你聽懂了嗎？”

    她的聲音很大，一字一句都直擊吳霦心臟，泯沒所有希望，黯然低下了頭。

    梁桔已經(jīng)把話說得足夠絕情，她深呼吸著克制自己壓抑在心中的情緒，背身繼續(xù)修剪桌上放的玫瑰花，卻仍然控制不住顫抖的雙手。

    “我很后悔，我不想失去你?！?/br>
    梁桔死死攥著剪刀，在聽到吳霦說這句話時，她腦海里閃過這些年發(fā)生的一幕幕。

    年少時，他從未對她說過一句我喜歡你，分別后更是杳無音訊，他們從彼此的生活中全然退出，誰都沒有打擾過誰，可他自始至終都認(rèn)為梁桔是他的。他說后悔了，不想失去，可梁桔心內(nèi)接受不了，一切都太遲了。

    “你愛他嗎？”吳霦在身后默默問道。

    梁桔機械地修剪著玫瑰花，尖銳的刺，多余的綠葉，都狠狠剪去：“我會愛上他。”

    吳霦握緊拳頭，仍舊在掙扎：“你和他在一起，以后需要妥協(xié)的地方會更多，那不是你想要的?！?/br>
    梁桔恨透他的自以為是，恨透他這般揣測她的內(nèi)心，再也禁不住壓抑在心底的怒意，甩著手中那把玫瑰朝他狠狠扔去。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那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嗎？”

    吳霦沒有躲開，玫瑰花上尖銳的刺在他臉上深深劃了幾道口子，鮮血頃刻間往外四溢，伴隨著凋零的花瓣，讓人觸目驚心。

    梁桔攥緊了手心，指甲刻進rou里也不覺得疼，將自己這些年埋在心里的苦衷悉數(shù)說給吳霦聽：“上學(xué)時，我渴望你能說一句我喜歡你，哪怕你不解釋為什么要突然和我保持距離，只要你說，我就能放下所有猜測，去堅定我們之間的約定。可你呢？你從不會明白地告訴我。你一直都覺得我喜歡你，對你毫無保留的付出，我就應(yīng)該是你的。你心里永遠(yuǎn)有比我重要的人兼顧，重要的事去做，我也可以被你推到最后，所以我傻傻站地在暴雨夜里等你，換來與我夢想的大學(xué)失之交臂。這是我喜歡你付出的代價，我不后悔經(jīng)歷這些，但我有尊嚴(yán)，更不后悔拒絕你。”

    那時吳霦所面臨的處境很壓抑，他后悔沒有在對梁桔產(chǎn)生感情的開始就告訴賀知文，可那時梁桔也面臨出國的選擇，無論說與不說都改變不了分開的結(jié)局，但梁桔為他最終也放棄了。

    這之后又恰好迎來賀知文父親病重的消息，那種處境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愧對良心，盡自己所能去幫助賀知文，也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與梁桔的約定上，只為了畢業(yè)后能與她徹底在一起，可事情的發(fā)展方向完全脫離正常軌道。

    他時常會想起那個暴雨夜，如果那時他能按照約定到達，他沒有讓彭月替他去新館，或許梁桔就不會留下遺憾，他們之間就不會錯過這么多年。

    梁桔沒有留給他喘息的機會，一字一句激動道：“如果不是去年相遇，你根本不會來挽回我。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我在坤寧時很想家，也經(jīng)常會想你，我每次想你的時候，都告訴自己你不值得。你在北京過得春風(fēng)得意，你談戀愛，你交女朋友，你從沒打聽過我的消息，也沒來找過我一次，你早把我忘了。你現(xiàn)在站在這告訴我你很后悔，那之前的這些年你都去哪了？你自始至終都覺得我放不下你，可你不知道你給予我的失望早已蓋過我對你的期望，你讓我深深認(rèn)識到自己付出的青春一文不值。我承認(rèn)一開始是對你懷著恨，但這一年以來發(fā)生的種種已經(jīng)讓我不再恨你，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徹底遠(yuǎn)離你?！?/br>
    吳霦傻傻地愣在原地，血一滴一滴順著他的下頜骨落在花瓣凌亂的地板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身體連同心臟在梁桔的質(zhì)問下徹底麻木了。

    “我想要去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新的感情，徹底走出以前。我懇請你不要再來糾纏我，放過我?！绷航垭p眼通紅，幾乎是在求吳霦。

    這是梁桔第一次這樣乞求吳霦，他心內(nèi)所有想做的解釋此刻都封在口中，變成一陣陣絕望的苦意。

    他望著梁桔痛楚的表情，才意識到這一年來自己給她帶來的壓抑與掙扎。他的追逐對梁桔來說是壓在心口的巨石，她想要脫離他，脫離令她感到失望與不甘的過去，接觸除他以外的戀情，去開始全新的生活。以前無論她怎么拒絕自己，他都會跟在身后不離不棄，但這次，吳霦是真的再也不能忽視她內(nèi)心的想法。

    再一次錯過如同雪上加霜，可現(xiàn)實殘酷，他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可能從這次之后，面前的這個女人將與他再無瓜葛。他凝望著梁桔臉上的一絲一寸，又一次想起校園里初見她的場景。他時常會想，如果一開始遇到梁桔的人是他，那該有多好。

    梁桔是他心中沒有做完的一場夢，輾轉(zhuǎn)千回想要回到夢中繼續(xù)，可曲終人會散，夢也有被叫醒的那天。

    他所有的言不由衷都化成了一句：“對不起?！?/br>
    梁桔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走去玄關(guān)開門，在門口的地上看到了一捧洋桔梗花束。

    那是梁桔最喜歡的花，她上學(xué)時告訴過吳霦，他就一直記得，可無論現(xiàn)在的他對自己有多上心，多后悔曾經(jīng)，都無法改變他從未找過她的事實。

    那扇門是替吳霦開的，他們沉默地站在兩端，沒有人再說過一句話。

    吳霦踏著沉重的步伐，經(jīng)過梁桔身側(cè)時，他再也看不見那個昔日會為他臉紅的女孩，只有那雙被眼淚憋紅的眼睛，叫他徹底認(rèn)清了事實。

    他走出玄關(guān)，門外剛滅下的燈又驟然亮起，照著他明晃晃的眼睛，眨眼之間又迷糊了不少。

    他沒有轉(zhuǎn)身，怕自己舍不得，垂著頭緩緩說道：“梁桔，我為之前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感到抱歉。沒有赴約的那晚，成了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決定，但一切都晚了。你的人生我需要負(fù)很大的責(zé)任，我也一直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擔(dān)起這樣的責(zé)任，所以我挽回你，盡一切辦法彌補，想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你?？芍钡浆F(xiàn)在我才知道，你早已經(jīng)不再需要我，我的存在，我的出現(xiàn)不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都從未讓你真正松過一口氣，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塊絆腳石，時刻提醒著你心里的痛。是我盲目的執(zhí)著給了你巨大的壓力，我尊重你的選擇，從今往后都不會再來糾纏你。希望你今后可以過得幸福，不會再有遺憾?！?/br>
    梁桔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淚，捂緊嘴巴沒有哭出聲，看著那個背影在昏黃的燈光里一步一步下著臺階，離她越來越遠(yuǎn)。

    上一次分別，凝望背影的人是吳霦，梁桔走得決然，毫無回旋的余地。

    這一次分別，以吳霦的徹底放棄畫下句號，是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離別。

    梁桔望著他沒有回頭的背影，眼淚決堤一般肆意涌出眼眶，直到燈光滅下，樓道寂靜無聲后，她才松開手，滑坐在玄關(guān)的地上放聲哭了出來。

    梁桔上一次為吳霦這樣哭，是在大學(xué)里得知他戀愛了，那樣無助，又那樣心有不甘。這一次哭，是在徹底告別那一段感情。從今往后，他們即使是生活在同一所城市，再一次相遇，也改變不了毫無瓜葛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