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私人包廂里吃飯，梁桔吹著冒熱氣的滋補(bǔ)牛骨湯喝著，聽見坐在對面的吳霦問她：“你早上都怎么去學(xué)校？”

    “走過去的。”她抬眼望他，見人愣住了。

    “你穿高跟鞋得走多久？”

    “二十分鐘左右吧。”

    吳霦看著她臉上的妝容，心里計算著時間，加上她洗漱打扮，做早飯和幫他洗衣服的時間，她那日應(yīng)該天蒙蒙亮?xí)r就起床了。

    “天天走路上班？”吳霦疑惑。

    “瞧不起走路上班的？”她攪著碗里的湯。

    吳霦不是這意思，腳往前移了些，挨著她的腳腕觸碰說：“天天這樣走，腳不疼？”

    梁桔踢了他的腳，用筷子拆著牛骨上的rou：“早就習(xí)慣了。”

    她像是在和舊友聊天那般，邊吃邊說：“在坤寧上班時，我住得離公司很遠(yuǎn)，每天都要早起擠地鐵，這樣擠了半年，我就覺得累了，后面換了租金貴點的地方住，但離公司很近，每天早上都是走路上班?！?/br>
    梁桔向吳霦敘述她那幾年的時光，他眼中仿佛能看見她背著包擠進(jìn)人流不息的地鐵里，也能望見她獨(dú)自行走穿梭在蘇醒的大街小巷中。

    “坤寧發(fā)展很好，怎么決定回瓏夏的？”吳霦問她。

    梁桔吞了口中的rou，喝了一口湯擦擦嘴后才抬頭望向他肯定道：“這里始終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是我的家，還有我牽掛的人，我當(dāng)然得回來?！?/br>
    吳霦撂了勺，盯著梁桔的面孔思忖，他的手搭在桌沿上伸向?qū)γ?，碰到梁桔的手背時，手腕一轉(zhuǎn)握住了她的手，拇指不停地摩挲著她的指關(guān)節(jié)。

    梁桔的手心一熱，在吳霦露骨的目光中看見了他眼底的深意，她想抽回手時，反而被他攥得更緊。

    梁桔輕扭著手腕，眼底里毫無波瀾地看著吳霦，任他手心的溫度再guntang，卻始終沒能融化梁桔的心，他還是緩緩地松了她的手。

    她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遇到了曾經(jīng)最熟悉的人，他們之間不應(yīng)該再是一筆帶過?？扇松幕仡^路少之又少，而錯誤和遺憾逐漸占據(jù)了這條道路，致使回頭凝望的人，也僅僅只是凝望。

    叁天后，施工隊去了梁桔家裝修。裝修完工最快也要半個多月，加上通風(fēng)時間，梁桔這段日子搬回了父母家居住，等年底前再搬回來。

    吳霦今天得了空來瞧裝修進(jìn)度，梁桔這會正在房屋內(nèi)收拾衣服，秋冬的衣物收拾了一半放在行李箱中。

    老舊的門鈴響起時，梁桔起身去開門，以為是剛走的施工隊回來拿落下的東西，沒想到看見了吳霦。

    梁桔的頭發(fā)上沾了一片羽絨，吳霦跨進(jìn)來，順勢撣走了，問她：“最近很忙？”

    自那次晚飯后，他們沒再私下見過，平常聯(lián)系聊得都是關(guān)于現(xiàn)在裝修的這間房子。不過梁桔有了施工隊負(fù)責(zé)人的聯(lián)系方式后，后面便再也沒理過吳霦的消息。

    她理著頭發(fā)往屋里走，回他：“學(xué)生不讓我好過，最近都很忙?！?/br>
    梁桔也并非說假話，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后，她帶的班年級倒數(shù)第一，開大會點名的時候，臉都丟光了。當(dāng)然，她不會覺得自己剛?cè)肫咧薪虝?，就有這個資格拿倒數(shù)。

    吳霦打量了下衛(wèi)生間的裝修，四下都看了一遍，回來時靠在主臥門框上，見她蹲在地上收拾衣服，好奇問她：“你收拾衣服去哪？”

    “回我父母那住一陣子?！?/br>
    吳霦脫口而出：“星沙城？”

    梁桔抬頭看向他，手中折著睡衣點頭。那是她上高中時，父母新買的房子，離她爸的診所近，但離七中卻有些距離。

    不過那時候，她都是每天坐一趟公交去上學(xué)。

    “那離七中可不近，你以后怎么去學(xué)校？”吳霦倒擔(dān)心起她來了。

    梁桔拉上行李箱拉鏈，起身望著他：“讀高中那會怎么去的學(xué)校，后面就怎么去?！?/br>
    吳霦上學(xué)那會從不坐公交，卻跟梁桔坐過幾回，有一回的印象很是深刻。

    高二下學(xué)期的夏天傍晚，那天梁桔留在班里打掃衛(wèi)生，同組的值日生叁兩下胡完任務(wù)就奔沒影了，畢竟第二天就是周末。

    夏日的夕陽總是在人間常駐，梁桔打掃好班級衛(wèi)生后，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面的夕陽倒影邊休息邊喝水，完全沒發(fā)現(xiàn)身后突然出現(xiàn)的人，辮子被人一拽，水杯里的水順著校服衣領(lǐng)全澆進(jìn)了衣服里。

    梁桔嗆著嗓子回頭，果真看到了吳霦，在金黃的余暉下直勾勾地盯著她問有沒有看見他放在桌上的手機(jī)。

    梁桔皺著眉轉(zhuǎn)回頭，理也沒理吳霦，抱著書包擋在胸前，關(guān)門出了教室。

    吳霦放學(xué)走得急，落了手機(jī)在課桌上，可課桌上現(xiàn)在只有幾本書，壓根沒見到手機(jī)的影子。

    吳霦抻頭望著梁桔快走的背影，追著她也下了樓梯：“梁桔?！?/br>
    校園里人煙罕至，只有快步下樓梯的腳步聲，和吳霦叫她的聲音回蕩在樓道中。

    吳霦腿長，追了會拉住她的肩，一把被她甩開了，回頭瞪他：“不要跟著我?！?/br>
    吳霦的胳膊被她甩得疼，微微一笑，仍舊追上來：“我手機(jī)呢？”

    梁桔對他仍舊是不理睬，突然聽見他問：“又生氣了？”

    梁桔板著臉，這話說的像是她有意要生氣一樣，莫名窩火，梁桔不想多搭理他一秒，推開他擋在面前的身子跑下階梯，一路快步走出了校園。

    夕陽正在落山，梁桔走在那條貫常會走的小道上，周圍已經(jīng)沒有什么學(xué)生，只有她的影子被斜陽拉的老長，走了一會，她才想起從包里翻出紙巾擦胸口，邊擦邊生悶氣。

    不過一會，她聽見一陣跑步的聲音傳來，逆著光望去，夕陽下，吳霦頎長的身子正從光芒那頭跑來。

    吳霦剛靠過來，她便立馬扔了紙巾進(jìn)垃圾桶，扭頭抱著書包往前走。

    她微抬著頭行走，地上的影子從一個變成兩個，不遠(yuǎn)不近地挨在一塊。

    吳霦低眸瞧了眼她擋住的胸口移走了，盯著她嚴(yán)肅的一張臉問：“你回家？”

    梁桔沉默不語，仿佛不認(rèn)識他一般。吳霦只好拉住了她的書包，給人拽到了身前。

    “我剛又不是故意的，我跟你說話呢?！?/br>
    梁桔抱著胸前的書包，抬頭望著吳霦在夕陽下的臉龐，他仍舊是一副毫無歉意的表情。梁桔應(yīng)該習(xí)慣了他這幅模樣，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會改掉這些毛病。

    “被班主任拿走了。”她板著張臉，只冷冷撂下了這一句，然后胳膊用力掙脫了他的手。

    耳邊有孩童嬉鬧的聲，吳霦收回手，望著梁桔轉(zhuǎn)身的背影，瞳孔里都是她先前冷冰冰盯著他的那張臉，腳步下意識跟了上去。

    恰逢路口拐彎，一塊石頭飛了過來，梁桔還未反應(yīng)躲開，趕緊閉上眼睛，一聲尖叫劃破了天際。

    她眼前一片漆黑，心口狂跳著，在吳霦身前聽見他悶哼了幾聲，睜眼時，吳霦正摸著后腦勺，轉(zhuǎn)頭瞪著那幾個胡亂玩耍的小孩。

    惹禍了，那幾個小孩立馬奔得無影無蹤，只有吳霦的聲音在巷子里回蕩，罵罵咧咧：“小狗崽子，下次別讓我逮到！”

    吳霦的后腦勺鉆心的疼，齜牙咧嘴轉(zhuǎn)回頭時，梁桔一直抬頭望著他，微張著嘴巴，像是被嚇到了。

    吳霦提醒她：“你以后換大路走，這巷子里的小孩多。”

    梁桔心口不安，趕忙拉下吳霦的胳膊，盯著他手上鮮紅的血，心里頓時慌了：“你的頭破了?！?/br>
    吳霦這才有知覺，哼了一聲后，梁桔徹底忘了他先前對她做的事，這會只記得他的后腦勺。

    “去我爸的診所的包扎一下?！绷航圳s緊拉他走。

    他們走到路口，這會的天色漸漸暗下，路口都是車水馬龍的私家車，鳴笛聲夾雜著她喘息的聲音。

    吳霦的后腦勺已經(jīng)麻木，此時感覺不到疼，眼睛里只有梁桔皺著眉的一張臉，不同于先前。

    “怎么打不到車？”梁桔左右沒看見一輛出租，默默嘀咕著。

    吳霦搓著手上的血問她：“你平時都怎么去你爸的診所？”

    “公交車?！?/br>
    月臺就在身后幾米的地方，那輛梁桔常坐的21路正在駛來，她趕緊拽過吳霦的胳膊，拉著他一起上了公交。

    吳霦望著自己的手腕被她攥在白皙的手中，心口突然的跳動擊打著那層薄薄的校服布料，在安靜下來的車廂中，他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她稍顯無奈的聲音。

    “我爸的診所不是很遠(yuǎn)，十幾分鐘就能到了。”梁桔看著他，他一動不動地垂著頭，脖子上掛了一條凝固的血痕。

    正好有人下車，梁桔叫吳霦坐過來，她今天忘了帶急救包，只能從包里掏出紙巾替他擦著腦后的血。碰到傷口時，吳霦沒忍住，叫了聲傳在車廂里，吸引了不少目光。

    梁桔微微尷尬，問他：“很疼吧？”

    吳霦輕輕推走了她的胳膊：“別擦了?！?/br>
    梁桔折了折帶血的紙巾告訴他：“一會清理傷口更疼?！?/br>
    那是之后的事，吳霦不關(guān)心。他左右環(huán)望這公交車的布置，又再看向梁桔，她眼珠子忽然移走了，一直看著車窗外的馬路。

    梁桔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路燈，腦海中都是剛才巷子里那幕。如果不是吳霦替她擋了那塊飛來的石頭，下星期來上學(xué)的梁桔，額頭上一定會貼著塊紗布。

    女孩子頭上貼紗布，難看死了。

    梁少群在診所診斷病人，梁桔過來時，診所里不少人在排隊看病，根本顧不上他兩。

    她讓吳霦去休息室待著，沒過一會，她端了一盤銀色的器皿進(jìn)來，上面放著酒精紗布之類的清創(chuàng)藥。

    “護(hù)士呢？”吳霦見她陣勢，估計又是要自己上手。

    梁桔讓他快轉(zhuǎn)過來：“她們都在忙，我來包扎。”

    吳霦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梁桔有讀心術(shù)，舉著酒精棉催他：“死不了人的?！?/br>
    休息室外，時不時傳來一陣嘶叫聲，不是說輕點，就是喊疼。

    梁桔好一番折騰，給他包扎好后，把他轉(zhuǎn)過來，彎著腰替他整整額頭前的紗布。

    吳霦一直垂著腦袋不吭聲，等她低頭看他時，她下意識望向自己半干的胸口，立馬推走了他。

    梁桔鎮(zhèn)定地轉(zhuǎn)了身子，呼吸收著緩緩喘出，收拾那些廢棄的醫(yī)療器材，感覺到臉上一陣火熱。梁桔悄悄地喘息了一口，轉(zhuǎn)身時，吳霦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她身后，正盯著她的臉。

    梁桔端著盤擋著胸口，頭也不抬地跟他知會：“這幾天不要洗頭，叁天后來換次藥?！?/br>
    她說完要走，被吳霦拉住肩膀：“下周一我請假了?！?/br>
    “那周二我?guī)グ嗌蠋湍銚Q吧?！绷航叟拈_他的手，快速走了出去。

    不太寬敞的休息室，彌漫著一股藥味，除此之外，還有吳霦逐漸沉重的呼吸聲。他眼前又飄浮起剛才那幕，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包裹著她玲瓏的軀體，她纖細(xì)的手指摸著他的頭發(fā)，他額上都是她輕柔的呼吸。

    那刻，他心里像起了一陣海嘯，只想不顧一切地?fù)н^她的腰抱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