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本來已經(jīng)快被譚碩說動了，聽他這么一說，哪里還肯松口。譚碩功虧一簣，陰著臉把錢遞過去，那兩人笑道：“親兄弟明算賬，虧你還是個當哥的，你弟的覺悟都比你高！”

    譚碩不吭聲，等那兩人走遠了，轉過來惡狠狠地問秦海鷗：“你的鞋呢！”

    秦海鷗扭頭望了一眼：“在對岸?！被貞浟艘幌拢l(fā)現(xiàn)想不起來把鞋留在了哪里，又道，“忘了在哪，不用找了，走吧！”

    他說著便邁開步子往回走，古鎮(zhèn)的街道大多是石板路，倒也不扎腳。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會兒，秦海鷗便想起一事：“譚碩，你再寫個曲子吧！”

    這個提議讓譚碩感覺很突然，詫異地看他一眼，沒有接話。

    秦海鷗就道：“你再寫個曲子，長一點的，難一點的，我在我的復出音樂會上演奏它，你說怎么樣？”

    譚碩頓了頓，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別鬧了，寫這個又不是煮米粉，說煮就煮。我現(xiàn)在沒靈感，以后再說吧！”

    秦海鷗想了想，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今天他終于克服了緊張的感覺，這就意味著，將來他可以在演出時演奏譚碩的作品。但創(chuàng)作確實是不能勉強的，既然譚碩這么說，秦海鷗也不愿逼著他寫。

    這時兩人路過一個正準備撤走的糕餅攤，秦海鷗上山下河折騰了一晚，看見攤子上沒賣完的米糕，肚子“咕”的一聲，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不肯走。譚碩一看，掏出交完罰金剩下的10塊錢買了兩份，一人一份捧著吃。秦海鷗咬了幾口才道：“我回去還你?！?/br>
    譚碩一愣，敢情這家伙還惦記著罰金的事呢，有點好笑：“你在我這兒吃的白食還少了嗎？哥不差這點錢！”

    秦海鷗嘿嘿笑了兩聲，便不再提。他剛才把鞋子丟了，但那不要緊?，F(xiàn)在他總算感覺有點累了，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覺。

    他覺得這米糕好吃極了。

    ＊＊

    第二天，秦海鷗難得睡了個懶覺，由于身心徹底放松，這一覺睡得十分飽足。吃過早飯后，他沒有去柳岸，而是回到客棧的房間，開始做幾件他昨晚就已經(jīng)考慮好的事。

    首先，他打了三個電話。前兩個是打給家里和老師王一夫的，他們是他最親的人，他要把自己好轉的消息告訴他們，讓他們分享這份喜悅，不用再為他擔心。第三個是打給他的經(jīng)紀人的，他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有了一些初步的規(guī)劃，這些事他無法獨自完成，從現(xiàn)在開始，他需要經(jīng)紀人的支持和協(xié)助。

    秦海鷗花了一個多鐘頭才把這三個電話全部打完，然后他放下已經(jīng)有些發(fā)燙的手機，找出《星海》和《長夜之歌》的譜子，再次將它們并排放在桌上。

    他望著這兩份譜子，沒有再去核對那些抄襲的細節(jié)，也沒有再放任憤怒的情緒翻涌起來，他靜靜地望著它們，心里面考慮的是一件與譜子的內(nèi)容無關的事。

    昨天晚上，他險些又被譚碩騙了。

    從前當他問譚碩為什么不創(chuàng)作獨立的鋼琴作品時，譚碩就是用“沒靈感”這三個字來敷衍他的。昨天晚上，這個人又拿同樣的理由來搪塞，秦海鷗當時沒有多想，但回到客棧以后仔細一想，立刻就明白過來。

    這一次，他不會再上譚碩的當了。

    譚碩不愿創(chuàng)作鋼琴作品的原因，與創(chuàng)作靈感沒有任何關系。他整整十年沒有寫過鋼琴作品，是因為他心底里對十年前的事無法釋懷。他有心結未解，所以始終不愿再觸碰這個領域。

    在此之前，秦海鷗對譚碩所面臨的問題愛莫能助，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幫他解開這個心結。那時他連自己都幫不了，談何幫助別人？但是昨天的演奏改變了一切。只要他能恢復狀態(tài)，終有一天，他將重返舞臺。一旦他回到那個世界，他就能調動巨大的能量。從前他沒有資格和資本去勸說譚碩，但是今天，他已經(jīng)有能力去做他想做的事，而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幫助譚碩從抄襲事件的陰影中走出來，讓他徹底擺脫過去的經(jīng)歷對他的阻礙，自由自在地去創(chuàng)作他喜歡的音樂。

    秦海鷗很清楚，要辦到這件事并不容易。他自己雖然遭受了挫折，但畢竟曾經(jīng)取得過成功，也獲得了認可?？勺T碩呢？他還沒來得及施展才華就遭到了那樣的打擊，此后隱忍十年，除了被逼著說出真相的那一次，每每與他提及此事都被他糊弄得不了了之。他一直不愿面對，一直都在回避。秦海鷗認為，譚碩的問題，可能比自己先前面臨的問題更加嚴重。

    但是秦海鷗并不擔心。他下定決心要幫譚碩，就堅信自己一定能做到。譚碩絕非不通情理的人，他既然能將別人的問題看得那樣通透，那么也必然能夠看清自己。他只是當初受到的創(chuàng)傷太深，時間過去太久，讓這種自我封閉成為了一種習慣。秦海鷗相信，只要有足夠的耐心，譚碩是一定能夠被說服的。

    秦海鷗望著面前的樂譜，目光在《星?！返氖指迳暇镁猛Ａ簟＿@部優(yōu)秀的作品為他所喜愛，它的每一頁、每一個音符都凝聚著譚碩的心血。但是，它已經(jīng)絆住了譚碩太長的時間，既然它已經(jīng)無法挽回，那么就應該讓它徹底成為過去，因為只有這樣，譚碩才能得到真正的心靈安寧和創(chuàng)作的自由。

    正如他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譚碩也需要正視過去的創(chuàng)傷和陰影。秦海鷗理解其中的痛苦和艱難，因為他們是一樣的，這個艱難的過程，他自己才剛剛經(jīng)歷過。

    譚碩曾經(jīng)幫助了他，經(jīng)過耐心引導，最終為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機會。先前秦海鷗一直想不出好的辦法來幫助譚碩，但是如今，他終于想到了。

    他也要為譚碩創(chuàng)造一個機會。這個想法其實在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但是直到昨天，它才終于具備了付諸實施的可能。

    昨天他太草率，沒有經(jīng)過考慮就把這事提出來，結果被譚碩迅速地敷衍過去?？墒乾F(xiàn)在他已經(jīng)考慮得很清楚了，他要讓譚碩重視這件事，正視這件事，不能再進行任何的敷衍和回避。

    秦海鷗看了看時間，收起樂譜下了樓。譚碩果然已經(jīng)起床了，阿毛也在，兩人正準備開店。秦海鷗對譚碩道：“我有事跟你說。”說完便往后門走。譚碩跟過來問什么事，秦海鷗不答，三步并作兩步就上了米粉店的二樓。

    譚碩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心里頓時有點警惕。上一次秦海鷗把他拽上二樓說事情，后面發(fā)生的可都不是什么好事。但這時秦海鷗已經(jīng)把二樓的房門推開了，正站在門口等著他。譚碩沒辦法，只好上樓。兩人先后進了屋，秦海鷗輕車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小木凳坐下，指著轉椅對譚碩道：“坐。”

    他這反客為主的架勢讓譚碩吃了一驚，又滿腹狐疑，下意識地把手在圍裙上蹭了蹭：“你啥意思？”

    秦海鷗打量他片刻，突然笑了：“別緊張?！?/br>
    “靠，”譚碩就像被人踩了尾巴，“誰他媽緊張了，這是我家！”

    “坐下再說?！鼻睾ｚt還是指著那轉椅。

    譚碩在轉椅上坐下，看著他，心里感覺很不妙。

    秦海鷗便道：“和你商量件事?！?/br>
    譚碩“嗯”了一聲。

    “我想委約你寫一個作品?！鼻睾ｚt道。

    譚碩立刻就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什么，但他還是決定裝傻：“什么作品？”

    “當然是鋼琴作品，”秦海鷗清晰地說道，“我想委約你寫一部鋼琴協(xié)奏曲。”

    第五十二章

    “開什么玩笑！”譚碩嗤笑一聲。

    秦海鷗平靜地看著他：“不是開玩笑?！?/br>
    “那你是在逗我？”譚碩說著就要起身，“我現(xiàn)在忙著呢，你沒事就自己玩去，別來這兒搗亂?！?/br>
    “不是在逗你?！鼻睾ｚt一把將他按住，說著就掏出了自己的手機，“你要是不信，我現(xiàn)在就可以讓經(jīng)紀人把委約合同傳真過來，你覺得多少委約金合適，說個數(shù)，我馬上簽字?！?/br>
    譚碩看看他，坐回椅子里，沉默片刻：“你為什么要我寫這玩意兒？”

    秦海鷗道：“我要在我的復出音樂會上演奏這個作品?！?/br>
    譚碩無奈：“這個問題我們昨天已經(jīng)討論過了?！?/br>
    “沒錯，”秦海鷗點頭，“但是我們還可以再討論一次，這一次算是我正式向你提出委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