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宏升一怔，先惱怒地將薺菜花扔在地上用腳踩了一踩，又頤指氣使地說道：“你再摘一棵，將根子給本王掐掉。”

    賈璉嗤了一聲。

    “你生來就這樣狂傲嗎？”

    “是的話，你跟著我投胎嗎？”賈璉擦過了手，依舊順著田埂向前走去，恰望見一畝地，只見暗淡的天色中，那田地波光粼粼中有銅錢大小的螃蟹在下面梭巡。

    賈璉心道難怪劉姥姥會(huì)知道螃蟹的市價(jià)，原來她莊子附近有人養(yǎng)這個(gè)。

    “你怎么會(huì)是這樣的態(tài)度？明明那一日……”水宏升緊跟過來，惱怒地在賈璉背后說道。

    賈璉回頭看她，笑問：“要吃螃蟹嗎？我替你抓?！?/br>
    “打一巴掌給一個(gè)甜棗嗎？你也太小看我了，況且如今也不是吃螃蟹的時(shí)候?！彼晟f著，見賈璉就蹲在蟹田邊，急于出氣，便走到他身邊伸出手用力將他往水田里推。

    賈璉倒下時(sh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shì)攬住水宏升的小腿，借著倒下去的力道將她扯下去墊在下面，兩腳踮著腳尖依舊不離田埂，兩只手穩(wěn)穩(wěn)地?fù)卧谒晟砩稀?/br>
    “好險(xiǎn)?！辟Z璉笑說道。

    倒在水田里的水宏升待賈璉收回手，就兩只手撐在水下泥中，先冷笑，隨后忍不住笑了出來，見侍衛(wèi)要過來，就揮手令他們站遠(yuǎn)一些，“對(duì)付你們家奶奶，你也這樣？”

    賈璉笑道：“她吃得苦多了呢。先洗干凈手，我拉你上來?！?/br>
    水宏升將兩只手在水中洗了洗，也不叫賈璉去拉，踩著泥水上岸來，就問：“你知道我笑什么嗎？”

    “孤男寡女，一人濕身，不如找個(gè)地，燃起篝火，你脫了衣裳我?guī)湍憧靖?？”賈璉說道。

    水宏升見他猜得分毫不差，就邊脫了鞋子邊將外頭大衣裳解開，只穿著一件雪青夾襖、月白夾褲，輕笑道：“你既然猜對(duì)了，就當(dāng)知道，這衣裳，可不光是本王一個(gè)人要脫?！?/br>
    “王爺做了十幾年男兒，難道不知，這男人脫衣裳，比女人脫衣裳來得容易？”賈璉也笑著說，望著她那身子板，又好奇她平日里都怎樣鍛煉身體。

    水宏升忽然又惱怒起來，將臟了衣裳往地上一扔，就抬腳向來路上走，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忽然將賈璉緊緊抱住，“你瞧這田園風(fēng)光多好，弄上一二畝田，種上三兩株枸杞，養(yǎng)上一二只黃狗，這人生豈不逍遙自在？你與我，趁著侍衛(wèi)不多，就此歸隱田園，可好？”

    賈璉在她肩頭拍了一拍，又琢磨著她是如何練出這挺拔身材的，又脫了身上衣裳給她披著。

    “是不愿意跟我歸隱田園，還是當(dāng)真不愿歸隱田園？”水宏升問道。

    “賈璉不愿歸隱田園。”

    “到底是榮華富貴更重要。”水宏升冷笑一聲，順勢(shì)將賈璉那衣裳穿在身上，一邊系著腰帶，一邊說道：“你既然猜到我是女子，你可猜到我要做什么？亦或者，旁人要我做什么？”

    “略知一二。”

    “說說聽聽。”水宏升忍不住又向賈璉走近一步，心下狐疑地想這人何其危險(xiǎn)，為何自己偏要挨著他呢？

    “大的無法說，只能從小處說起?！?/br>
    “說?！?/br>
    “話 說我家有個(gè)園子，園子里有個(gè)小廚房，廚房里專供我家老太太游園時(shí)吃喝玩笑用，每月里，小廚房里的廚娘總能賺上三五兩閑錢。小園子門上守園子且跟上頭太太有 些瓜葛的婆子看了，心里嫉妒不已。于是婆子暗中將說得上話的管家、說不上話的任性丫頭都籠絡(luò)了，先令丫頭去鬧砸了廚房、揭穿那廚房做下的壞事，然后……”

    “剩下的話，不必說了，你只說，那守園子的婆子，最后占了廚房沒有？”水宏升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卻又越發(fā)覺得自己獨(dú)具慧眼，兩眼灼灼地望著賈璉，心道待事成之后，她便賜許青珩一個(gè)痛快的死法。

    賈璉笑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成或不成，還要看人怎么做。”

    “你 要榮華富貴，本王就給你榮華富貴?！彼晟p輕地一嘆，忽然聽見有人喊了一聲王爺，回頭見是她母族家的表兄，于是忽然轉(zhuǎn)頭將額頭靠在賈璉肩頭，自嘲地笑 道：“你方才便是肯跟我歸隱田園，我也走不成。你是聰明人，自然也知道走不成，為什么明知道，還不肯騙一騙我？”

    “王爺既然選了那條路，就該像賈璉一樣，孤注一擲地向前?！?/br>
    水宏升退后兩步，笑說道：“你既不溫柔也不體貼，哪里來的膽量敢在本王身上孤注一擲？”

    賈璉笑說道：“王爺看我又機(jī)靈，又市儈，就當(dāng)知道，賈璉站在你身后，你便是穩(wěn)cao勝算?！?/br>
    “穩(wěn)cao勝算？”水宏升輕笑一聲，又向后退了兩步，聽見她表兄又疊聲呼喚，于是就邁步向她表兄走去，走開之后，再回頭瞧見賈璉蹲在田邊看月光下在水中爬行的小螃蟹，怔怔地看了兩眼，便又灑脫地向前去。

    到了前面一棵榆錢樹下，水宏升的部下便圍了上來。

    “王爺，我方才瞧著那賈璉實(shí)在無禮，膽敢將王爺扯下水?！?/br>
    “正是，屬下早看那賈璉并非善輩，王爺還該多防著他一些?！?/br>
    “王爺——不如，叫賈璉前來商議大事？左右，那賈璉既然殺了洪和隆，不如就叫他補(bǔ)上洪和隆的缺，況且那神機(jī)營(yíng)，王爺也用得上。”

    ……

    “本王知道了。”水宏升叱道，聞著衣裳上那清淡的香氣，忽然想那妄想霸占廚房的婆子，最后大抵又要被灰溜溜攆出來了。

    “王爺正該叫賈璉出力，如此也可分辨他是否真心?！?/br>
    水宏升嘆息道：“本王說知道了?！鄙钗艘豢跉?，再一次回頭，見賈璉已經(jīng)融入夜色中，越走越遠(yuǎn)，就帶著眾部下向那鄉(xiāng)紳府上去，入了府，進(jìn)了特特為她準(zhǔn)備的廂房，望見明家眾人并要緊屬下都在，皇城地圖就擺在寬大的桌上。

    水宏升先大刀闊斧地坐在椅子上。

    明 國(guó)舅開口說：“王爺，不能再猶豫了，‘東安郡王’這封號(hào)十分不吉利，主上將這名號(hào)給了王爺，是已經(jīng)存下了鏟除王爺?shù)男?。況且，明后幾年，五、六兩位皇子娶 妻生子，王爺膝下無子，定會(huì)遭人非議。況且太妃好端端的，忽然就沒了，入棺時(shí)又放進(jìn)去許多香料，且太上皇又欲蓋彌彰地在太妃故去后降下隆恩，可見太妃之 死，蹊蹺下，未必不是沖著明家沖著王爺來的。王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dòng)出擊?！?/br>
    “正是。太上皇多少年不曾對(duì)蘇州那女子過問過一句，豈會(huì)平白無故地為那女子就殺了太妃？說來說去，都是為了打壓咱們明家人呢?！眹?guó)丈也唏噓地說道。

    “知道了，都聽國(guó)丈、國(guó)舅的吧?！彼晟龖袘械卣f道。

    明 國(guó)舅忙說道：“洪和隆在時(shí)，雖沒有透露許多，但也交代了太上皇一些事，待事成后，以此事要挾太上皇，且懇請(qǐng)?zhí)匣食雒孑o佐王爺，太上皇定會(huì)點(diǎn)頭應(yīng)允；內(nèi)務(wù) 府中也進(jìn)了許多咱們的人，且因太妃一事，許世寧忙焦頭爛額，定無防范；繕國(guó)府、治國(guó)府、修國(guó)府三家遭難，其他幾家人心惶惶，也愿意隨王爺起事；況且馮唐、 南安老王爺?shù)扔诸I(lǐng)重兵去了南邊，京城守兵不多。這正合了天時(shí)地利人和這句話。”

    “知道了，依計(jì)劃行事吧?！彼晟旖青咧湫?，心道待事成之后，她少不得要跟守門的婆子一樣，要討好太上皇、安撫群臣、歷數(shù)皇帝罪名。

    “……王爺，不如，將賈璉拉進(jìn)來？他那神機(jī)營(yíng)，也可派上用場(chǎng)?！眹?guó)舅勸諫道。

    水宏升沉吟道：“過兩日再說吧，他還未必靠得住。都散了吧，待太妃入土那一日，便是起事之時(shí)?！?/br>
    “是?！眹?guó)丈、國(guó)舅等恭敬地退了出去。

    水宏升獨(dú)坐在房中，忽然問：“賈璉在什么地方？”

    “回王爺，賈璉還在田邊轉(zhuǎn)悠呢。”

    水宏升冷笑一聲，暗道她當(dāng)真是豬油蒙了心了，怎會(huì)以為賈璉比北靜王好呢？他雖機(jī)靈，但只要將他拉進(jìn)渾水中，他便不得不小意奉承著她了。

    月色正濃，接近二更天時(shí)，田間水霧彌漫，賈璉這才覺得有些涼了，正待要回去歇著，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兩大一小三個(gè)影子過來，就站住腳，待那影子近了，卻見是劉姥姥帶著女婿狗兒、外孫板兒過來了。

    “板兒，快給二爺磕頭?！眲⒗牙淹屏送鈱O一把。

    板兒微微趔趄后，大抵是劉姥姥在家時(shí)許下了他明日買些什么，立時(shí)殷勤地磕了兩個(gè)響頭。

    狗兒也堆笑上前磕頭。

    “都免了吧?！辟Z璉說道。

    劉姥姥見賈璉只穿著里頭的小夾襖，就笑說道：“璉二爺不冷嗎？?jī)鲋?，可了不得了。?/br>
    “我算是習(xí)武之人，并不冷?！辟Z璉對(duì)著劉姥姥那堆笑面孔，一時(shí)也沒旁的話要說，正待要走，忽然想起書中仿佛狗兒為周瑞買地的事出過力，于是雖如今周瑞發(fā)配了，也謹(jǐn)慎地問一句：“不知你們可曾為二太太那的人買過地？”

    劉 姥姥忙說道：“府上二太太處的周瑞當(dāng)年買地，狗兒替他出了力氣，誰知買下了地，周瑞就沒了影子。狗兒去城里問了兩回，周瑞不肯要地，周瑞的女婿冷子興恰據(jù) 說在金陵發(fā)了財(cái)，就將地買下。誰知買下沒多久，就聽說冷子興跟一位也姓賈的官老爺一起下獄了；后頭冷子興也坐了大牢。人都說是那地不吉利，好端端的地，現(xiàn) 如今白荒著，有錢的不樂意買，沒錢的買不起，璉二爺要買嗎？叫狗兒去說，幾十畝肥田，一點(diǎn)碎銀子就拿下了?！闭f著，就去拉女婿衣袖。

    狗兒又巴不得替賈璉跑腿賺幾個(gè)錢，又怕賈璉也嫌晦氣不肯買，于是唧唧歪歪地對(duì)劉姥姥說：“璉二爺怕不缺這點(diǎn)地?！?/br>
    “那就有勞王家兄弟去跑一趟了，買來了地，也不尋旁人了，就請(qǐng)王家兄弟做主，雇了人在地里種些枸杞。春夏秋三季里，送些枸杞芽來府里。”賈璉隨口說著，左右也沒旁的想種的，因水宏升先前提過枸杞，就先提了枸杞。

    劉姥姥笑道：“種枸杞，莫非是府上奶奶、姑娘身上不準(zhǔn)？”

    狗兒尷尬地咳嗽一聲。

    “什么是身上？”板兒張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