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喜事在年前發(fā)生，于是過年期間都增加了更多喜慶。無論是太傅府，軍中還是江延那邊，都是喜氣洋洋的氛圍，多日不見減退。

    過完年，天氣一日日暖和起來。春意悄然無聲地漫入天地之間，冰河解凍，寒意消散，碧綠的春|色逐漸蔓延到花園宮苑里，帶著欣然的生機(jī)，美不勝收。

    只是天一轉(zhuǎn)暖，阮羲留卞有離待在王宮的理由也就隨著寒冷消失，再沒有什么正當(dāng)?shù)挠深^了。

    卞有離身上藥性未除，住在宮里就擔(dān)心自己哪天失控，因此雖然不怎么心甘情愿，卻還是動作利落地搬到了軍營中。

    不過這樣一搬，倒也有好處，某些暗里的人就開始按捺不住了。

    比如林相國，果然又來相請。

    這回他倒是大大方方了。

    第八十四章

    林相國派來的馬車落落大方地停在軍營外頭, 車夫小廝無不恭恭敬敬，渾然沒有了第一次碰瓷時的無賴，倒顯得一團(tuán)和氣。

    既然對方態(tài)度如此, 卞有離便也就坡下驢, 順勢上了車, 隨他們?nèi)ネ指?/br>
    林相國對自己的藥大概是無比信任，這回邀來卞有離后, 談話時也不再半遮半掩, 也不再扯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直接就將企圖之心表露了七八分。

    像是篤定了卞有離一定會上他的賊船。

    因在出門之前, 洛風(fēng)已經(jīng)細(xì)細(xì)交待過若這藥沒解, 中藥之人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卞有離將其記在心里后，揣摩著程度跟林忠實(shí)演了一場戲, 話里話外就隱隱約約露出妥協(xié)的意思。

    卞有離可能是天賦異稟, 演戲演得十分成功。林相國絲毫沒有懷疑, 全程都愉悅無比，最后笑容可掬地送卞有離出了門, 還不忘再挑撥幾句。

    “上將軍, 您該頂天立地于世間，萬不可被無知小人蒙蔽?！?/br>
    卞有離笑著答應(yīng)了一句，從林相國府中出去, 婉言謝絕了他車馬相送的殷勤，步行踏上回程。

    初春時分，花事未盛, 空氣里夾雜著一半寒冷一半和暖，風(fēng)也還是微凜的。

    這會兒好像正是飯點(diǎn)，而且路上有風(fēng)，所以街面不見多少行人。

    街邊店鋪都拉了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遮風(fēng)布簾，偶爾探出一個腦袋，看看簾子外面可有主顧，便又縮回去，沒幾個人愿消受這乍暖還寒的滋味。

    卞有離走在瓊寧城這條街上，無人同行，后面是他不想去卻還是去了的相府，前頭是他想回卻暫時不能回的目地。

    一時竟分外寥落。

    好在這礙事的情緒不多時就跟著風(fēng)跑去了九霄云外，他又走了一會兒，想到林相國這邊虎視眈眈的威脅，想到阮羲那邊岌岌可危的局勢，心里這點(diǎn)毫無用處的凄清自然沒有留下的余地。

    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功夫傷春悲秋。

    回去之后，卞有離跟洛風(fēng)和江延商量著，憑他裝模作樣的技巧和林忠實(shí)對那個藥的盲目信任，一步一步，總算慢慢走近了他們這方勢力。

    林忠實(shí)也沒閑著，他一邊謹(jǐn)慎又大膽地靠近卞有離，一邊將卞有離進(jìn)宮時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加緊傳播，使得宮里宮外許多人看卞有離的眼神都不對了。

    一晃就是好幾個月過去，春意已深，有時日頭燦爛些，幾乎有了初夏的模樣。

    卞有離越來越少的到王宮去，朝中習(xí)慣了王上跟將軍形影不離的那群人，都嗅到了些不尋常的訊息。

    阮羲卻什么都沒有說，對于卞有離，他是一如既往的悉心關(guān)切，有求必應(yīng)，縱容有加。

    可朝中漸漸有了久未出現(xiàn)的聲音，這些話在半年前也曾有，只是后來平息了，現(xiàn)在卻卷土重來。

    他們開始質(zhì)疑阮羲做法的正確與否，以及卞有離是否別有用心。

    空xue來風(fēng)，愈演愈烈。

    對于朝中傳言，阮羲似乎無動于衷，仍然我行我素。

    諸臣也無可奈何，每當(dāng)涉及上將軍，王上總是如此，他們也都司空見慣了。

    即便表面上安然無恙，瓊寧城的人也感知到，這個春日，似乎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正蠢蠢欲動，或許難以收拾。

    草長鶯飛，春花爛漫。

    去年的這個時節(jié)，卞有離安葬了自己的師父，從此走上一條沒有想象過的道路。

    這條路上什么都沒有，但又什么都不缺。

    他跌跌撞撞，摸索前行，趟河越路，好不容易才模模糊糊地觸到一點(diǎn)光亮。

    那光的盡頭，大抵就是這一路的終點(diǎn)?？陕烽g不大好走，還不能讓人陪同，他得費(fèi)些力氣才可以通過。

    但那束光亮，遙遙地佇立前方，是如此吸引他。

    途中縱有明槍暗箭，風(fēng)霜雨雪，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這日一大清早，卞有離和洛風(fēng)一起去城西祭拜先師。

    他們二人各自著了素白衣衫，珠玉配飾一概沒有，打馬來到江邊。

    岸邊綠意盎然，清晨的春風(fēng)還不夠和暖，江面水波凜凜，悠悠哉哉地流著。

    逝者如斯，似乎從不曾更改。

    只有世人世事，朝變夕遷，往復(fù)不止。

    卞有離從食盒中取出幾碟祭品，端正擺好，洛風(fēng)拿出幾壇酒放在旁邊。

    “師父，”洛風(fēng)跪下后，對江水輕聲道，“弟子不孝，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卻不能送您最后一程?！?/br>
    卞有離跪在他旁邊，沒有說話，只是隨著洛風(fēng)再拜稽首，然后抬頭看向眼前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