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師兄出谷，卞有離再未得到過任何與之有關(guān)的消息，甚至一度以為師兄已遭不測。

    那時師父說了句不明不白的話，又給了他希望。盡管卞有離也知道，這很有可能是師父故意給他留點(diǎn)念想，但有總比沒有強(qiáng)，好歹也是一絲期盼。

    所以他留在荊國，心里不至于完全都是抗拒。

    可是閏六這一鬧，卞有離心里的抗拒登時升騰起來。

    在此事的映襯之下，他恍然發(fā)覺，原來自己與這個地方如此格格不入。自己不了解荊國的風(fēng)土習(xí)俗，不知道民間諸多說法規(guī)矩，而這些東西又時時貫穿在眾人言行相處里，避無可避。

    而且沒有余地。

    一股突如其來的孤獨(dú)席卷了卞有離的心神，于是有個想法在他心里漸漸聚攏，繼而成型，接著擴(kuò)大開來，把近日的和諧都撕成了碎片——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我要走遠(yuǎn)一點(diǎn)。

    我要擺脫這里。

    卞有離看著奔流不息的江水，心中這個念頭越來越濃烈，最終形成不可阻擋的勢頭，讓他幾乎一刻都不能等，恨不得立即遠(yuǎn)走，再也不到此處。

    可是還有最后一絲牽絆，給了他一點(diǎn)微弱的冷靜——“師父，您保佑我，早點(diǎn)等到師兄?！?/br>
    為了見到師兄，他不能過于任性，一走了之。

    不過，暫時的遠(yuǎn)行，總還不成問題。

    想通這點(diǎn)，堵在卞有離心里的茫然終于尋到一塊縫隙，給了他片刻的輕快。

    輕風(fēng)由水面而來，蕩起些許清波，拂過柔順的葦草，吹向人面。

    卞有離認(rèn)為守孝不可穿戴艷色，自然就是著了一身素衣。

    河山之下，他虔誠地跪在地上，霜白衣袍觸地，墨發(fā)微揚(yáng)，更有清風(fēng)拂面，水聲作響。

    阮羲輕拍馬頭安撫著自己的馬，目光卻遙遙地定在河邊。

    馬兒似通人情，慢慢安靜下來，瞪著一對大眼，也跟著看向河邊。

    它顯然看不懂什么，無趣地盯了一會兒，便低下頭啃草。

    阮羲輕輕摩挲了幾下馬鬃，輕聲道：“你在此處待一會兒?！?/br>
    有吃的在眼前，這匹馬便顧不上其它，連頭也沒抬，自顧自吃得歡實(shí)。

    可見這是匹很務(wù)實(shí)的畜生。

    阮羲把這十分省心的馬安置好，打量了四周一番，看見一條小路，便順著小路走去，去靠近河邊那如畫一幕。

    卞有離心里做了決定，正在一步步思索，乍然聽見有腳步聲過來，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個究竟。

    阮羲見他回望，下意識頓住步子，然后走到他旁邊，跪坐于地，對著江水微微一拜。

    以他君王之尊，行此禮節(jié)已是很了不得，卞有離此時卻懶得理會，只是問道：“你怎也來了此處？”

    阮羲：“我看你走時臉色不好，便猜測你在這里?！?/br>
    對于這個答案，卞有離不知聽沒聽進(jìn)去，沒做任何反應(yīng)。他想到剛才自己所思，便回頭看著阮羲道：“正好你來，省得還要去宮里找你，我有話同你說?！?/br>
    第十八章

    阮羲見他面色鄭重，似乎是有很要緊的事情，情不自禁地直起身：“什么話？”

    卞有離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要說的話，然后開口：“先前你很為江大人出使洛國之事?lián)鷳n，怕他遭人暗害，是不是？”

    “是，”阮羲沒想到他提起這個，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有法子？”

    卞有離干脆地點(diǎn)頭：“不瞞你說，我自幼所學(xué)，恐怕比江大人會的還要多些，他此行危險，不如由我一路護(hù)送，定可保他無虞?！?/br>
    “你去？”

    卞有離：“我從未有過任何軍功而封將軍，朝中許多人都對此事十分不滿，你就當(dāng)是給我個機(jī)會吧?！?/br>
    一陣風(fēng)刮著幾點(diǎn)零星的絮花飄過，卞有離的發(fā)絲有幾縷遮到臉上，精致的面容被擋去大半，卻還是沒能完全掩蓋他的神情——那呼之欲出的，想要遠(yuǎn)離的心思。

    阮羲沒有直接說行或不行，他沉默了一下，低聲道：“可是，江延去的話，我擔(dān)心他出事，你去，我難道就不擔(dān)心了嗎？”

    這句話有點(diǎn)歧義，卞有離聽后頗怔愣了一瞬，好像是在揣測阮羲的意思，到底是擔(dān)心自己沒有能耐護(hù)住江延，還是擔(dān)心自己沒有能耐護(hù)住自己？

    無論是哪一種，在卞有離看來，都是不必要的。

    他認(rèn)真地看著阮羲道：“我向你允諾，我們一定平安歸來。”

    阮羲定定地望了他半晌，突然把目光轉(zhuǎn)向身前的江水，還是沒有回應(yīng)。

    既不說允，也不說不允。

    卞有離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阮羲的話，便直接詢道：“你覺得可好？”

    平心而論，沒什么不好的。阮羲從平日的一些言行里，已經(jīng)可以確定卞有離的能力，有這樣一個人在江延身邊，的確很值得放心。

    何況卞有離又不是心思叵測之人，既然說了不計(jì)較江延先前所為，那就是真的揭過去，這樣也就免了提防的麻煩。

    阮羲看著前方，突然問道：“浮青，你不想待在瓊寧，是因?yàn)椴幌矚g這里的規(guī)矩嗎？”

    卞有離一頓，下意識地想找借口遮掩，卻不知想到了什么，還是誠實(shí)道：“是，我不喜歡。”

    阮羲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看向他，輕輕一笑：“那你和江延，路上保重。”

    這就是答應(yīng)了。

    卞有離得到了答復(fù)，心里一直浮躁的情緒一下沉下去，他這樣漸漸平靜下來之后，驀然感到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