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會對這個曾被他們選擇的、如今反過來殺死惡魔的年輕人感到難以置信么，他們會痛罵他破壞了計劃，唾棄他阻礙他們即將達成的偉業(yè)么。

    什么都沒有，沒有解釋，沒有辯解，他們寂靜無聲，不曾喝止弗林特越走越近，來到他們面前。

    弗林特從惡魔那里得到近乎整個家族的記憶，它們在時間的長河流轉(zhuǎn)至今，充滿血淚孤獨和他們靈魂的掙扎，卻不值得弗林特駐足銘記。

    唯有長河盡頭，尼奧利亞·博納塞拉的質(zhì)問響徹廳堂——他因受難的詛咒侵蝕全身而倒下，長老們圍著他探討怎樣找到弗林特誘使他回歸，最終把尼奧定為誘餌的片斷，它在弗林特心中形成刻骨的印記，也令他下定了某種決心。

    被支配身心來到他面前的尼奧，在燃燒的小鎮(zhèn)中告訴他殺死自己的尼奧，說出“為我們報仇”的尼奧，奪槍自盡的尼奧……弗林特曾以為這都是自己親人的掙扎和反抗的證明，然而揭開真相殘忍的一角讓他明白，那個尼奧遠在他以為的最后一面之時就已經(jīng)不在了。

    尼奧利亞·博納塞拉生命最后真正的想法，弗林特再也不會知道了。

    他無法原諒。

    所以弗林特在停下這場下了數(shù)百年的黑雪后本可以對古曼韋爾袖手旁觀，可他還是踏入故鄉(xiāng)的大門，把死亡帶給過去主宰了他的命運、又身為惡魔爪牙的家族長老。

    ——讓整個家族陷入萬劫不復境地的、是曾經(jīng)的獵人，是向惡魔低頭的你們。

    “受詛咒的……你的未來一片、黑暗……”

    長老齊思科終究是發(fā)出一絲嘆息，在徹底斷氣之前。

    弗林特沒有回應，他不認為殺死他們就是一個了結(jié)，而在地獄中聆聽這些人的懺悔和施以懲罰，他只能期盼著先走一步的族人們替他完成了。

    離開的時候，他被人攔住了去路。

    西蒙尼·博納塞拉宛如靜止般站在廊道盡頭，若是仔細看去，這名獵人的目光中多了些難以猜透的復雜情緒，原本存在其中的漠然和無機質(zhì)消失了，但他依然寡言而深沉。

    他緩緩開口，對弗林特道：

    “你現(xiàn)在看起來是一團黑色?！?/br>
    隨著惡魔的消逝，族人的敵意也一并被帶走，但弗林特依舊不想跟他們多費口舌。越靠近惡魔，受到的腐化也就越嚴重，長老們暫且不提，身為族長的埃德蒙跟他的弟弟西蒙尼應該是受到侵蝕最嚴重的兩個人，而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弗林特面前的人似乎有著自己的意志，那么其他族人從詛咒中自行脫出的可能性不會小，他們身上的毒素終有一天會清除，因為籠罩博納塞拉其上的陰云已經(jīng)不會再來左右他們了。

    弗林特容納了那份黑色的詛咒，連同自己失去的痛苦一起。

    經(jīng)過西蒙尼身邊的時候，弗林特最終還是停頓了腳步，他問出一個問題。

    “你們過去的所作所為是出自自己的內(nèi)心，還是惡魔的指示?！?/br>
    “與你不同，我們不會聽到那東西的低語。狩獵吸血鬼，獵取他們的血，認定你背叛家族而與你為敵，當我們這么做的時候，我們確實認為這是正確的?！蔽髅赡犷D了頓，“或許這是惡魔的血和契約的影響，又或許是我們的本性，而現(xiàn)在，夢已經(jīng)醒了?！?/br>
    “夢？哪有那么好的事?！备チ痔氐囊暰€瞥來，帶來頗為可觀的壓力，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表達憤怒和嘲諷，而是說：“過去發(fā)生的所有事都不是某個人的某個夢。你們帶著殺意找上我跟何塞，我也殺死了許多跟自己擁有同一個姓氏的獵人，如果從現(xiàn)在審視過去，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的生命都不該這么結(jié)束，我從惡魔那里攫取到了真相背后的東西，而我寧愿我不知道?！?/br>
    西蒙尼沉聲，“我們會承擔起責任。”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西蒙尼舅舅，而不是你們。你沒資格替所有人做選擇，讓他們自己選，離開這里也好，選擇繼續(xù)審判罪惡的吸血鬼也好……但如果你們要殘害人類，我會出手?！备チ痔卣Z氣里帶著一股宣告的意味，“博納塞拉想要的自由，我替他還給你們了?！?/br>
    沒有名字的指代，讓弗林特自己都陷入了沉默，他似乎不想在這里多待，步履凌亂匆忙。

    西蒙尼的聲音從弗林特背后傳來，“惡魔還在的時候我放走了文森特，他沒有找到你嗎?！?/br>
    “沒有?！备チ痔囟檀俚鼗卮?，“但我過去從尼奧那里聽說，文森特很希望你能多跟他說說話，父子之間的那種。”

    西蒙尼沒有回應，片刻之后他的腳步聲先于弗林特響起，越來越遠。

    等到對方離去，弗林特在寂靜蕭瑟的空氣中聲音輕緩地自語，“舅舅能超脫控制想起自己要拯救誰，是不是說明他們身為人類的那部分心靈依然存在？如果尼奧知道舅舅放走文森特，他應該會高興的。我有點相信自己的判斷正確了，你也這么覺得，對么?！?/br>
    弗林特身邊什么人都沒有，他像在詢問一個看不見的人，而且得到了對方的回答。

    獵人笑了起來，這是一個輕松柔和的笑，他拉下自己半遮住面容的圍巾，向修道院地下走去。

    他要去拿一樣東西。

    地下的設施總是會與牢獄搭上關(guān)系，獵人家族的大本營也不例外，弗林特走入地下，這里原本應該關(guān)押著還未進行審判的吸血鬼，可如今此處空空如也，也許是惡魔妄想自己的復蘇無可阻撓，已經(jīng)讓獵人把所有吸血鬼處決，整個地下空間如今甚至有股干爽的氣息，血腥跟殘骸都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