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動不動坐在屋后的木樁上，從黃昏到深夜，獵人維持同一個姿勢，像是要在那里冰封成一座硬鐵鑄成的雕像，何塞走近那個背影，把一罐熱茶塞到他手上，捏走弗林特的十字架。

    “他一定聽到你的祈禱了，已經(jīng)夠了，弗林特。”

    親人逝去的悲傷其他人不能感同身受，但何塞不認(rèn)為自己現(xiàn)在應(yīng)該沉默，他跟尼奧先生相處的時間雖然不久，但他知道、那個人在做出這個殘忍的選擇時不會希望弗林特就此消沉于他們的死亡。

    未來的路在哪里？灰堡中樞的法力交換機被破壞，惡魔屏障不保，密督因現(xiàn)在怎么樣了？教會的動向呢，吸血鬼襲擊古曼韋爾后博納塞拉家族到底損傷幾何，弗朗西斯先生跟貝利亞夫人真的……被拉爾修殺死了嗎。

    不同于思慮萬千的何塞，弗林特一直是靜默的，他的睫毛沾著一層冰霜，下耷的嘴角呈現(xiàn)冷酷的弧度，他目光下墜，一眨不?？粗约呵胺降目盏?，那里空無一物，他卻像要看出什么似的死死盯著它，盯著這片虛空。

    “我要回去?！苯K于，他嘶啞地開口，聲音破裂，飽含艱澀和浸了血的鋒銳?！拔乙獨⒘速愃固亍だ瓲栃??！?/br>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伸手拿回何塞手里的十字架，捧著對方被銀灼傷的手輕輕握住。

    即使仇恨此刻充斥他的心臟，他也不忘溫柔對待眼前的人。

    “我們回去?！焙稳ё∷?，籠罩弗林特頭頂為他遮蔽風(fēng)雪，“我們?nèi)タ纯疵芏揭虻降自谖覀冏吆笤趺戳?，如果真的是拉爾修做下這一切，我會……”

    “你還認(rèn)為可能不是他？”

    弗林特抬眸，寒風(fēng)灌進他們的衣襟，讓話語也跟著降下冰點，“還能是誰，能做到的只有他們，對博納塞拉懷有仇恨的也只有他們！他蒙蔽了你，欺騙過所有人——”

    他緊緊扣住何塞的手腕，甚至沒感覺到自己的力道已經(jīng)大到能捏碎一個人的骨頭，“你不相信我嗎，尼奧對我說的話我已經(jīng)都告訴你了，你不相信嗎？”

    ——為我們報仇。

    這句話在弗林特心中不斷擴大，變成喃喃的低語，讓內(nèi)心的倒影有了猙獰的面目，他的眸色越來越深，表情也越來越冷，他像是與整個世界隔絕，被死亡和鮮血和永恒的黑暗環(huán)繞，然后，他的憤怒化成烈焰，再也不會熄滅。

    “弗林特，冷靜點?！焙稳麤]去掙脫弗林特能掰斷他手腕的力道，而是把另一只手按在對方后腦上，緩緩順向他的后頸，輕聲說：“我相信你，但是我們現(xiàn)在掌握的東西太少了，如果正確答案不在我們已知的那些選項里呢？就算拉爾修在我們面前全都是偽裝，可他失去一半力量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崳词惯@樣他還能控制這么多獵人跟尼奧先生，你不覺得這件事很蹊蹺嗎?！?/br>
    手腕的力氣松了些，何塞掃掉弗林特發(fā)梢上的雪，接著道：“如果真相是弗里亞基諾甚至包括塞拉米亞斯女士都幫了他摧毀整個博納塞拉家族，我會幫你審判他們的罪孽，讓這些人為自己造成的所有死亡付出代價。如果不是——”

    那真正的幕后黑手費盡心思要他們痛心徹骨到恨不得殺光始祖，目的又是什么？

    “假定就是拉爾修那個混蛋干的，弗朗西斯先生他們遠在迷失海濱，尼奧先生是怎么知道他們出事的，拉爾修告訴他的？這當(dāng)中是不是包含著謊言？”

    何塞把心里的話說出來，眼睛輕眨撇去睫毛上的霜雪，“那么強大的兩個人，暗算他們的成功率太低了。他們也許還活著。”

    弗林特聞言身體一顫。

    何塞的話語在空氣中悄然飄散，不知是否被聽進心里，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又一陣裹著雪的風(fēng)灌向他們，最終弗林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就著現(xiàn)在的姿勢輕吻何塞指尖，又用這抹冰涼觸碰自己的額頭，疲憊地說：“我有些餓了?！?/br>
    聽了這話，何塞心中漸松，苦笑著拉起弗林特的手往小屋里拽，“走，先填飽肚子，然后我們就回密督因?！?/br>
    他們就像兩尾注定洄游的魚，在外面世界如夢似幻地生活過，只是，他們注定要回到拼命逃離的起點——眾人期盼他們安享此生的心意抵擋不了這股吞噬的洪流。

    何塞與弗林特先前離開密督因的時候用超遠距離傳送魔法跨越了整片海洋，那仿佛是一個須臾的距離，眨眼間就從海的一邊到達對岸，可實際上卻是人類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走過的遙遠路途。他們做不到原路返回，就連縮短距離緊緊沿海岸線到達目的地都因為當(dāng)中群山的阻隔難以實現(xiàn)，幸運的是他們在艾達城趕上冬日即將停運的最后一趟開往大陸中部的火車，按照路線，他們北上后再向東走四五天的路就距離密督因不遠了。

    密督因只用馬車這種交通工具來溝通各地，因為每個地方距離都不算遠，而博納塞拉的馬車特殊配備的馬匹和車廂甚至能媲美火車的速度。如今何塞他們乘上的白霞號據(jù)說貫通整個南北大陸，沒坐過的人也許都該感到新奇，可是他們現(xiàn)在根本沒有這個心情，在匆忙登車后就像經(jīng)常乘坐的旅客那樣很快鉆進屬于自己的包廂里了。

    “聽說它還會路過諾蘭，原本我們要在春天去的?！焙稳诨疖囬_出后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他們正穿過茫茫雪原，列車的顛簸比馬車要和緩不少，速度卻不慢，近在咫尺的窗子掛滿大片六邊形擴張的霜，何塞想把手放上去蹭一蹭，被心情低迷的弗林特制止，“很涼，別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