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說出兩個名字。

    赫爾·弗里亞基諾。

    奧蘭多·博納塞拉。

    依照塞拉米亞斯女士的說法，伊諾填滿灰淚的冰棺被沉入沼澤，如果那不是他自己的意愿，那么下手的會是誰。

    “博納塞拉?！备チ痔氐统恋穆曇敉钢谘锏睦淇?，“他驅(qū)逐了歌洛仙中的天使?！?/br>
    “為什么不是弗里亞基諾。”何塞拽住弗林特，他不想看到他這副表情，而且還是親口說出自己家族的先人就是兇手這種事。

    “如果是吸血鬼，他不會說神匠是被人類殺死，博納塞拉早已不將吸血鬼當(dāng)作人類?！备チ痔鼐従彽溃骸安┘{塞拉本身就是兇手，還是他們沒能從兇手手中保護住他們的信仰，密督因如今的現(xiàn)狀已經(jīng)給我們答案了?！?/br>
    也不知分析機是否一直在聆聽他們的對話，墻壁適時發(fā)出聲音，將一條相關(guān)記錄吐露出來。

    <伊諾大師在被認(rèn)定死亡的半年前曾去往灰堡，但灰堡的大門未向他敞開。>

    何塞無言地閉上眼睛。

    如若曾為拱衛(wèi)者的博納塞拉成為向伊諾襲來的尖刀，他轉(zhuǎn)而去尋求千年前的盟友協(xié)助是情理之中，只不過，天使教會給出的拒絕令人傷痛。

    密督因人曾經(jīng)想要感謝的、敬重的、敬仰的伊諾，變成了現(xiàn)在與外面世界描述相差無幾的“真正的天使”，祂不再擁有面容，而是蒙上面紗，回歸了神祇使者的形態(tài)與身份，再與歌洛仙的神匠沒有一點關(guān)系。

    伊諾被當(dāng)作天使的時代僅僅就像一個不自然的和弦，一個不該出現(xiàn)的漣漪。

    在毫不知情的民眾心中，他們的信仰從未改變，他們信的就是那位在密督因危難之時拯救此地的天使，只不過在那些人的掩蓋下，密督因人已不知道天使姓甚名誰，更不知道其實祂也不過曾是一介人類罷了。

    天使教會與博納塞拉需要的是那層神化的外殼，里面的內(nèi)瓤究竟是紅是白對他們來講根本不再重要，因為——

    自詡為真正人類的他們已經(jīng)“殺死”了天使，他們不再需要他了。

    五百年前的教會領(lǐng)袖瓦格納的做法，與吸血鬼的爭端，獵人的立場……在那個命運的分歧點上，一切事件的導(dǎo)火索源于神匠伊諾的失蹤，而他失蹤的本質(zhì)不是感到失望獨自離開，而是這里的人類希望他消失。

    “下殺手的是博納塞拉，袖手旁觀的是天使教會?！?/br>
    多么簡單的道理。曾經(jīng)拯救他們的人成為了自己行進路上的絆腳石，那種不受掌控的力量，還同樣握有關(guān)閉節(jié)點的權(quán)限，人類感到恐懼，他們想掌控自己命運就必須根除這個隱患。

    天使被曾經(jīng)最信任之人的后裔背叛，代價近乎于生命。

    【人類殺死了伊諾?！?/br>
    博納塞拉曾經(jīng)的領(lǐng)袖是以何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來到這里發(fā)出宣告，抹去神匠的權(quán)限，就此將天使的生命蓋上死亡的戳記，施施然撲向不再被束縛的人生么。

    濃烈的陰暗想法纏繞著弗林特的內(nèi)心，他甚至在這個瞬間想到：受難體質(zhì)的詛咒，也許真的就是天使的詛咒。

    他甚至不愿去殘忍地深究，神匠伊諾獻出血液延續(xù)節(jié)點的使用時間究竟出于自愿，還是人類為榨取他最后的價值抽干了他的血。

    此時的弗林特臉上的平靜神色徹底褪盡，鋒利的目光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黑暗中的綠眸幽深如淵海。

    獵人此刻正握著的那只手，白/皙冰涼，手指微微蜷曲，屬于那位“已經(jīng)不會再有任何痛苦”的天使。

    這塊群山環(huán)繞、千百年來沒有惡魔滋擾的土地，犯下罪惡者已經(jīng)化灰，無罪又無知的人類在其上繁衍生息，得償所愿?？墒羌幢闶ネ?，從前的事就能一筆勾銷，成為風(fēng)一吹就散盡的灰煙了么。

    弗林特的血液仿佛在沸騰中燃燒，他從不為肩負(fù)博納塞拉之名而感到榮耀，如今卻想若能剜下這副罪人后裔的骨血，他或許可以得到解脫，進而坦然面對何塞。

    但他做不到，弗林特·博納塞拉注定要用這具混雜的軀體擁抱他的摯愛。

    弗林特一字一句，就像剖開自己的靈魂般說道：

    “我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br>
    無論是獵人，還是教會，亦或是這世上一切懷有敵意跟惡意的事物，他不會讓它們再來破壞這份安寧。

    何塞心驚于弗林特這句透著血腥氣的話語，恍惚了一瞬。

    過去的他原來是經(jīng)歷了這些拒絕與背叛，才在破成碎片的軀殼里誕生出無知無覺的何塞·伊諾。

    但他胸中沒有悲傷的情緒，一絲一毫都沒有，他的靈魂沒有任何共鳴之音，無論是遭到背棄后的憤怒，還是束手無策的絕望，赴死之后重新活下來的他，此時此刻的心情跟任何負(fù)面情感都沾不上邊。

    最初的吸血鬼、擁有無窮知識跟智慧的神匠，即使再措手不及，能施展旁人無法使用的血魔法的他，再不濟難道還殺死不了一兩個人類么。

    可是那位博納塞拉的族長依然活著，瓦格納三世也活著，沒有誰因為伊諾生命走到盡頭而遭受同樣的苦難。

    何塞不愿再去細想，他只是覺得有點累，以及，他一點也不想看到這副表情的弗林特。

    “我知道，現(xiàn)在有你保護我?！?/br>
    何塞把弗林特的手緊緊扣住，用力抱住他的后背，小聲說：“你永遠都會保護我，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