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不是什么絕對的正人君子，更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大義凜然。

    他自認(rèn)還算是個比較好的人，但也還沒好到變成一只綿羊，他也歷來有些自己的手段。

    在這種情況下，背后偷襲殺死一個人？算不得什么。

    況且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義。

    方云握住匕首，眸子緊緊盯住祁巖的后心處，暗自積蓄了些力量。

    對方似乎睡得沉，沒什么警惕心，要害就這么徑直的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匕首的冷芒一閃而過，劃過方云的眼眸，顯得格外狠辣。

    一入手，方云便察覺到這匕首很是不錯，絕非凡品，拿來取祁巖性命甚是趁手。

    眼下祁巖毫無防備，而他又已經(jīng)凝聚出了力量，只需捅入要害，哪怕不能一刀斃命，也能要了對方半條命。

    等殺了祁巖，他趁亂逃離此處，在這里發(fā)生的所有荒唐事便都可以就此揭過，全部塵封。

    依仗他的追隨者們的擁戴，他依然可以很快就做回那個實力強大，位高權(quán)重，萬人敬仰的合歡魔宗宗主。

    而不是如今這般的階下囚。

    他這念頭剛起，便聽到一陣仿佛接觸不良一般的輕微滋啦聲。

    應(yīng)該是202在警告他。

    但沒關(guān)系。

    伴隨著一次神魂重創(chuàng)和兩次懲罰之后，202的能力明顯降低了，時至今日甚至不太能和他交流了，未必能真的阻止他成事。

    況且，還能有什么是比眼下更糟糕的情況呢？

    離開這里，他就還是之前那個高高在上毫無瑕疵的蒼九云。

    方云高舉起匕首，滿面陰狠，瞄準(zhǔn)祁巖的后心用力戳下。

    然而還有一寸的距離，他卻又生生停了下來。

    ……為什么要去做蒼九云呢？

    他再度想起祁巖反復(fù)問他的那個問題：你到底是誰？

    方云心道：我到底是誰？這么多年，我自己是不是也都忘了？

    在這個角色中沉浸太久，他就理所當(dāng)然的把自己代入到這個身份中去了。

    方云凝視著祁巖的背影，目光微動，又想起了那個最初始時小小一點的孩子。

    不安的蜷縮在他的懷中，抓著他的領(lǐng)口不松手，拼命的想去汲取他的溫暖，而后才敢怯怯的向外看去，像是有了倚靠才擁有去探索外面世界的勇氣。

    乖乖的，不吵不鬧，像是一條小犬，大大的眼中全是小心翼翼和懂事，然后小聲叫他：“哥哥?！?/br>
    別丟下我。

    方云突然就下不去手了，握著匕首的指尖輕輕顫抖。

    ……這一點也不公平。

    時至今日，走到這一步，確實是預(yù)料之中的。

    但是究其原因，還是他自己的錯。

    ——祁巖一直都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什么都知道，在這種絕對的信息差之間，他占盡了主導(dǎo)權(quán)。

    本來他也許可以從一開始，就用方哥哥的嘴向祁巖解釋這個事情的。

    但他因為畏懼，瞞了下來。他因為只想做自己，只想做方云，不想承擔(dān)蒼九云的罪行，而一直都在說謊。

    他在貪戀那個小少年眼中純?nèi)坏男湃?，和少年臉上燦爛的笑容。

    那段時光風(fēng)和日麗，他們之間毫無間隙，仿佛一切都還尚早。

    但在那時，他便早該預(yù)見到今日了的。

    方云盯著祁巖，毫無血色的唇瓣也開始顫抖起來。

    從始至終，都錯不在祁巖，而只在于他自己。

    若是沒有勇氣承擔(dān)蒼九云的罪惡，那就也不該去貪戀蒼九云這個身份帶來的好處。

    方云顫抖著緩緩調(diào)轉(zhuǎn)匕首的方向，轉(zhuǎn)向了自己。

    這道理如此簡單，可他居然差點忘了。

    是誰的過錯，就該由誰來負(fù)責(zé)，以求擺脫今日的局面。

    本就該如此的。

    方云閉上眼，頓了一瞬，一咬牙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然而預(yù)料之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有一股力道生生阻攔住了他的動作。

    方云詫異的睜開眼，便見到祁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已經(jīng)坐起身一把抓住了匕首，正冷眼看著他。

    祁巖的手已經(jīng)被匕首割傷了，鮮血順著刀刃向下流。

    但他卻微一用力，從方云手中奪走匕首，揚手丟了出去。

    祁巖又冷眼掃了方云兩眼，什么也沒問，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拉了拉自己的領(lǐng)口，再度背對著方云躺了下去。

    第176章

    在那一瞬間, 祁巖又從蒼九云的臉上看到了屬于方哥哥的影子。

    似乎這才是蒼九云真正的內(nèi)核。

    可只要他還活著一天，他就不可能放走蒼九云, 更不可能放走方哥哥。

    到了如今這種地步, 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死局之中, 無法脫身, 他突然累了。

    他們歷來每個詞句間都在針鋒相對。

    若是他們之間，最終二者只能留其一, 祁巖希望這個選擇可以交給對方來做。

    但是蒼九云的答案，一如既往的不盡如人意。

    祁巖側(cè)身躺在那里, 沒再言語。

    方云也隱隱悟到了什么，又微弱的顫抖了片刻后, 便露出了一絲蒼白的笑容, 主動將冰涼的掌心放在了祁巖的背上，干澀的開口, 叫了一聲：“祁巖……”

    祁巖環(huán)抱著手臂, 沒應(yīng)聲。

    方云舔了舔唇, 又問：“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什么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