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藥拉著風(fēng)箏，扔在腳邊，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邊的草地，叫鈴星：“來，坐下來。”

    鈴星坐過來。

    他們望著陡崖，虞藥想起某個(gè)夜晚那里沖出來的流火鳳凰，還有鈴星殺氣重重跟自己對(duì)峙的眼神，笑了出來。

    鈴星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笑什么？”

    虞藥沒回答。

    鈴星頓了頓，猶豫了一下，又開口問道：“那個(gè)……那幅畫上，畫的是你嗎？”

    虞藥想了想，他可能說的是那副從青一丈里淘來的畫，七金大宴的那張。

    虞藥沉默了。

    鈴星卻盯著他，等一個(gè)答案。

    虞藥轉(zhuǎn)向他，笑了笑：“是?！?/br>
    太陽落山了。

    月亮出來了，又帶來了星辰，唰地一下灑滿了天空，黑夜頓時(shí)亮晶晶，但漏了幾滴，落在了虞藥的眼里。

    鈴星便呆了。

    他攥緊了拳，低下頭，能清清楚楚地聽見虞藥的心跳，平穩(wěn)的，活人的，生機(jī)勃勃的跳動(dòng)聲。

    鈴星想，就是現(xiàn)在了，他要說了，他應(yīng)該說出來。

    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不要再錯(cuò)過了。

    雜七雜八的吼叫聲和垂死之人掙扎的聲音涌入他的腦子，拽著他蓬勃跳動(dòng)的愛意，不要往外顯露，掛在他腳上，讓他連開心都有負(fù)罪感。在他身邊的人，各個(gè)不得好死，相愛之人不能廝守，因?yàn)樽约簭拇岁庩杻筛簦F(xiàn)在你要表白？你想要快樂？

    于是鈴星閉上了嘴。

    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轟鳴，真想心臟能自己跳出來，遞給虞藥，這樣自己就什么也不用講，不用聽腦子里亂糟糟地吵?？伤謿埧岬叵?，就連自己的心臟也不屬于自己，還屬于被自己吃下的母親，血rou混在體內(nèi)，連心臟都奉獻(xiàn)出來的母親的遺物，鈴星不能拿這個(gè)去表白。

    那他還有什么呢。

    鈴星沉默著，像有把刀在他身體里生長(zhǎng)，從內(nèi)而外地割裂他，他無意識(shí)地咬著牙，竟然生生咬出血。

    表白，是件如此艱難的事。

    虞藥雖然望著月亮，可心思都在鈴星身上，他當(dāng)然知道鈴星的掙扎，雖然他不清楚原因。他明白鈴星準(zhǔn)備說什么，他沉默的原因在于，他在思考，如何才能不傷到鈴星地拒絕。

    必須拒絕啊。

    畢竟要死了嘛。

    鈴星的沉默，是兩個(gè)人的煎熬。

    在這漫長(zhǎng)的沉默中，烏云蓋上了月亮，濃重的空氣更加下降，剛才還勉強(qiáng)能攪動(dòng)的空氣，現(xiàn)在連動(dòng)都動(dòng)不了，聞一口便是風(fēng)雨欲來的潮濕。

    虞藥愣愣地想，真不是個(gè)好天氣啊，今天。

    烏云遮住了月亮，鈴星攥著的拳松開了，他殺光了腦子里叫囂的聲音，決定做個(gè)自私的人。

    他攥了太久的手慢慢展開，指尖泛白，他慢慢地移向虞藥放在地上的手。

    很近了，虞藥的手安穩(wěn)地?cái)[在地上，像是在等。

    鈴星的手一寸一寸地挪過去，他的食指走得尤其快，迫不及待地拖著其他部分，要奔向那邊白嫩的他人的手掌，為此不惜背叛其他手指，或者手的主人，以及主人無邊無涯的苦惱思緒。

    到了。

    食指就要碰到，鈴星也開了口，他的嗓音如此之啞，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像是快被捏死的人最后一聲求救。

    他說：“我……”

    虞藥的手離開了原地，他平平常常說道：“鈴星?！?/br>
    鈴星的一切都被打斷了。

    他逃逸的食指，他伸去的手，他出口的字句，都停下來，全身心地轉(zhuǎn)向虞藥要說的話。

    虞藥說：“這么長(zhǎng)時(shí)間辛苦你了。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三生有幸。”

    鈴星喉頭滾咽了一下，像吞了刀片一樣有些干澀。

    虞藥轉(zhuǎn)頭看他，笑了笑：“要不要拜把子？”

    鈴星的刀片還沒有吞完，他只能轉(zhuǎn)過頭，慢慢吞。

    虞藥攬上他的肩：“不要嫌棄我嘛，你不愿意的話，可以不叫我哥哥，雖然我年齡確實(shí)比你大一些?！?/br>
    鈴星沒有說話，他動(dòng)也不動(dòng)。

    虞藥又道：“好好好，那不行就同輩算了。你知道的，這種事我不太在乎的。”

    鈴星突然苦笑了一下，因?yàn)樗X子里開始嘲笑自己，笑得聲音那么大，還把虞藥之前的所作所為翻出來放給鈴星看：熟練地拉近關(guān)系，巧妙地保持距離，輕飄飄地推拒，連抽開的手都是恰到好處，多么精彩的為人之道，鈴星太笨所以不懂罷了。

    那人怎么會(huì)不明白，他熟練地?cái)r著自己的肩，稀里糊涂地說著逗人的話，自己不過看到過幾次他脆弱的一面，便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捕捉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成為了特別的人，有了特別的羈絆，真是愚蠢。

    嘲笑聲那么大，笑得吵死了。

    鈴星站起身，走了。

    一句話也不說，一個(gè)眼神也沒有，他沒那么厲害，學(xué)不會(huì)裝不在乎，他也不夠成熟，沒辦法體諒氣氛。

    隨便吧，隨他吧。鈴星沒有想法，什么也不在乎。

    鈴星回去。

    回到哪里去？

    不知道。

    虞藥望著鈴星頹喪的背影，越走越遠(yuǎn)，消失在樹叢中。

    他還在望著，在黑漆漆的夜里根本連影子都望不見。

    他想，如果鈴星回來，那么就都告訴他，自己快要死了又怎么樣，不代表剩下的這幾天他們不能做幾天伴侶，他們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虞藥活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