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行之大叫一聲：“啊啊啊??！”

    云棠發(fā)問：“砍在他身，痛在你心？”

    錢行之慌忙揩去額頭冷汗：“沒、沒有啊?！?/br>
    “你見了殺你師父的人，”云棠又問他，“能下得去手嗎？”

    錢行之的神情凝在臉上。沈堯卻在一旁回答：“當(dāng)然能。一報(bào)還一報(bào)，一命抵一命。九師兄曉得，在這江湖上，一味的心軟會有什么下場嗎？”

    云棠輕飄飄地轉(zhuǎn)身，拾起一條錦絲手帕，細(xì)細(xì)擦拭程雪落的劍。這把劍被她擦得干干凈凈，光可鑒人，她才去問那位失去了一條腿的郎君：“烏粟所言，是真是假？”

    那郎君一邊發(fā)顫一邊回答：“是假……”

    烏粟胸間劇痛，肺腑像是散了一口氣。她無力坐直，渾身癱軟。

    衛(wèi)凌風(fēng)接道：“我猜，烏粟準(zhǔn)備了一張真地圖和一張假地圖。先用假地圖換幾副藥方，順便自保，再用真地圖……”

    烏粟早已催動蠱蟲。這蠱蟲被深埋在兩位郎君的體內(nèi)，按理來說，這兩人都應(yīng)該被烏粟cao縱。但是，云棠拔劍砍了其中一人，劍氣兇猛強(qiáng)悍，暫時(shí)壓制了蠱蟲，那人喘息間飛快地一口氣說完：“真地圖換來藥王谷的谷主牽線，好讓烏粟換個(gè)身份，重返五毒教！”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江湖上人人皆知，烏粟原本是五毒教的圣女。三十年前，烏粟觸犯教令，被五毒教逐出門派，灌了毒藥，扔進(jìn)沼澤，奄奄一息。正好那日，老教主途徑此處，順手把烏粟撈上來，還把她帶回了教內(nèi)，憐她有才，錦衣玉食地好生相待。

    這個(gè)烏粟，不僅恩將仇報(bào)，串通名門正派，竟然還對五毒教舊情難忘？

    在場的一位島主勃然大怒道：“老教主不該救你！三十年前就該讓你淹死在臭沼澤！”

    苗嶺一帶，乃是他們的根基所在。苗嶺臨江靠海，多面環(huán)山，附近二十七座城池內(nèi)、一百四十余座島嶼上全是教內(nèi)眾人。所有城主、島主、舵主、堂主都對教主馬首是瞻。教眾不死，根基不滅，他們才能秉承祖訓(xùn)，世代流傳。

    今日共有七位島主、兩位城主在場。這幾人紛紛向云棠請?jiān)福骸敖讨髅麒b，烏粟罪無可恕，理應(yīng)處以極刑，方可平息眾怒?！?/br>
    云棠看著衛(wèi)凌風(fēng)：“兄長，你覺得呢？”

    衛(wèi)凌風(fēng)問烏粟：“你還想說什么？”

    右護(hù)法道：“公子，真相大白，無需再聽她狡辯?！?/br>
    云棠卻道：“兄長想聽，那就讓她說吧?！?/br>
    烏粟面上全無血色，俯首道：“老身自知罪無可恕，罪該萬死。然當(dāng)年之事，事出有因……老教主聽聞，公子尚在人世，雖不知真假，仍盼望能尋回公子。因此，老身才會奉命前往秦嶺，借機(jī)結(jié)識藥王谷的谷主，從他口中打聽公子的下落。老身自稱要重返五毒教，只是個(gè)唐突的借口，為了不讓谷主懷疑。谷主以為，老身只對五毒教盡忠?！?/br>
    “你想得很周全，”澹臺徹忽然低聲問道，“既然你是奉命行事，為何要把地圖送給藥王谷的谷主?！?/br>
    烏粟伏在地上，抖如篩糠：“老身一時(shí)大意……”

    云棠輕理袖擺，興意闌珊道：“念在主仆一場的份上，將他們燒了吧?！?/br>
    衛(wèi)凌風(fēng)攔住她：“烏粟值得盤問?！?/br>
    云棠嘆了口氣：“兄長心好軟?！?/br>
    涼亭外的柳樹成林，垂枝掠水，云棠折下一片柳葉，指尖捏著葉子，又猛地松開。柳葉如刀，陡然回旋，穿過兩位郎君和烏粟的脖子，在他們?nèi)说牟鳖i處留下了細(xì)細(xì)一條線。

    這三人連一聲驚叫也無，睜著眼，咽了氣，倒地不起。侍衛(wèi)們立刻用三卷草席蓋住死尸，并把草席搬到一個(gè)名為“煙波閣”的地方。煙波閣中，全是焚尸爐，烏粟和她的兩位郎君在爐子里化為灰燼。

    *

    黃昏時(shí)分，正殿內(nèi)開了一場宴席，人聲鼎沸，喧鬧非常。四處懸掛了數(shù)十盞燈籠，燭光燈火映得大殿宛如白晝。

    沈堯和錢行之是今日的主賓。他們高居上座，各自都有心事。

    錢行之揮退了侍女，自斟自飲。沒過一會兒，他對沈堯說：“這個(gè)云棠，確實(shí)心狠手辣。她的所作所為……”

    “比不上譚百清，”沈堯卻說，“她殺人有道理。譚百清殺人沒道理。”

    錢行之聞言一驚：“小師弟，無論如何，你我心中要有良知。雖然師父不在人世了，但是，你不能忘了他對我們的督促和教導(dǎo)?！?/br>
    沈堯左手一抬，豪邁地?cái)堊″X行之的肩膀：“九師兄，你曉得今晚為什么有宴會嗎？因?yàn)槟悖€有我，我們二人要加入魔教了。人家賣我們一個(gè)面子，還給我們倆做了個(gè)典禮。待會兒，本教的教主、副教主、左右護(hù)法、各大堂主、十八連騎、十四位城主、三十六位島主都要來做個(gè)見證，你可千萬別、別扯什么正道大義?！?/br>
    沈堯話中帶著酒氣。他舉著一盞酒壺，猛灌自己一口，衣襟都被酒水沾得微濕，衣料由淺綠被染成濃綠，而他說：“九師兄，我聽聞，右護(hù)法送了你四個(gè)美人，你笑納了？”

    “哎？今晚我們只談?wù)?！”錢行之?dāng)n緊衣袍，罕見地避諱起yin詞艷語，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模樣。

    沈堯料定他有所動搖，半只腳已踏入魔教。

    教主和副教主暫未現(xiàn)身。沈堯?yàn)榱诵丫?，?dú)自走出殿門，坐到冰涼的臺階上，默默吹著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