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的時候，幾位武士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衛(wèi)凌風轉身穿進一條深巷。他回頭一望，程雪落的蹤影消失，而那幾個武士還跟著他，緊追不放，好像將他當成了可疑人物。

    衛(wèi)凌風腳步悄然，看起來走得不快，可他的衣袖帶起一陣風。當他途徑一整條巷子，后面的武士都沒追上他，隱約能聽見一位武士罵道：“活見鬼了，那人沒了？”

    巷子的盡頭是層樓屋舍，鱗次櫛比。十幾張旌旗遮風擋雨，在五光十色的燈籠掩映中微微飄蕩，而最具富貴氣派的那棟高樓，掛著一座醒目的牌匾，其上寫著三個字“秦淮樓”。

    衛(wèi)凌風視若無睹，正準備離開，又聽到了程雪落的聲音：“我看到了熟人?！?/br>
    衛(wèi)凌風順口問：“誰？”

    程雪落如實道：“迦藍派的門徒?！?/br>
    迦藍派的門徒很好辨認。他們的脖子后面都有一只蜘蛛刺青。只因迦藍派的宗師們立志于度化世人，極為推崇地藏菩薩，經(jīng)常宣揚一個禪機故事：生前犯了大罪的惡人，死后都要下地獄。菩薩心善，便讓一只蜘蛛撒下一根蛛絲，降落地獄，罪徒們拽緊蛛絲，就能脫離輪回之苦，抵達西方極樂之地。

    迦藍派的十六字門規(guī)是：“克己復禮，戒躁戒驕，靜以養(yǎng)德，博雅達觀。”

    所以，按理說，迦藍派的門生不能隨便嫖.妓。

    至少，他們不該把頭發(fā)扎起來，凸顯本門標志，坦坦蕩蕩地嫖.妓。

    衛(wèi)凌風對此不做置評。他和程雪落沿著街角走出一段距離，快要轉彎時，只聽一陣凄厲尖叫劃破長空。

    程雪落最先回頭，望見秦淮樓第二層的欄桿處，某位穿著紗衣的年輕女子被男人壓在欄桿之外，而那男人手提長刀，手起刀落，混著鮮血的一顆頭顱當場滾落。

    第36章 血災

    江湖紛爭, 免不了殺人見血。

    禍不及百姓, 血不濺庶民——這是名門正道的規(guī)矩。

    尤其是迦藍派, 信奉“眾生皆苦, 我渡世人”。然而那個狂性大發(fā)、提刀砍頭的男子, 脖頸之處竟有蜘蛛刺青。

    隨著他的一聲大喝，秦淮樓的正門被堵住。第一層樓、第二層樓都有男人和女人往下跳, 倘若他們會輕功, 倒也能死里逃生。但是不會輕功的人，難免負傷, 甚至有當場摔死的, 生前享盡了人間艷福, 死后卻只能橫尸街頭。

    衛(wèi)凌風原本以為，秦淮樓僅有兩三個鬧事者。但他定睛一看，卻見一片刀光劍影, 幻化血光凜凜, 兵刃相接，磕碰之聲不絕于耳。

    姑娘們的哭叫凄厲至極：“別殺我, 我還不想死！”

    迦藍派的俠士聲如洪鐘：“娼妓自當絕戶！”

    “我不是生來就想做娼妓！”

    “邪yin果報, 罪無可??！”

    某位僥幸逃出來的江湖人士，褲子都沒穿好, 光著屁股在街上狂奔，邊跑邊喊道：“救命??！殺人了！放火了！迦藍派發(fā)瘋了！他們要血洗秦淮樓！”

    尖叫吶喊哭嚎, 交織成一首混亂猙獰的曲調。

    衛(wèi)凌風忽然問：“段家的巡街武士在哪里？”

    程雪落召喚一名暗衛(wèi)：“你把他們引過來?！?/br>
    暗衛(wèi)領命, 閃身消失。

    段家武士尚未出現(xiàn), 然而局勢越來越危急。

    秦淮樓屹立多年不倒，聲名遠播，自有其過人之處。樓中常年駐扎一批劍客，應對鬧事的江湖中人。但是今夜，那幫劍客自顧不暇，更別提保護別人。

    因為，在第四層樓，簾幕被燈油浸染，大火乍起，濃煙滾滾，熱浪滔滔。

    火勢蔓延，愈演愈烈，沖破了第三層樓和第五層樓，名妓與嫖.客一同葬身火海，能逃跑的幸存者更少了。

    這時，忽有一位穿著輕薄紗裙的少女跳出一樓，連滾帶爬地跑向長街拐角——衛(wèi)凌風和程雪落都站在這里。那少女的背后跟著兩名追殺者，而她腳踝負傷，逃無可逃。

    夜雨綿綿如細絲，沖不掉她臉上的血。

    生存無望。

    她雙膝跪地，又被嚇得肚子疼，雙手捂著腹部，蜷成一團道：“求、求求你們別、別殺我……我、我快被心上人贖身了?！?/br>
    追殺者卻說：“哦？就讓那個男人，滾去地獄找你吧！”

    這名少女年約十八歲，閱歷尚淺，此刻早已萬念俱灰，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除了哭，只有哭。

    程雪落抬手握住劍柄。兩位追殺者揮刀劈砍時，程雪落拔劍出鞘——他殺人只在一瞬間，帶有碾壓式的果決。衛(wèi)凌風贊他一句：“好劍法?！?/br>
    程雪落竟然回答：“閣下的輕功更好。”

    衛(wèi)凌風轉身，卻道：“不過是些雕蟲小技?！?/br>
    程雪落的劍上沾血。他提著劍，等到雨水沖掉血跡，方才收劍回鞘：“你起初自稱不會武功?！?/br>
    衛(wèi)凌風抱著藥材，輕描淡寫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br>
    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那位少女閉眼等死，久久等不來死訊。她睜開眼，回頭一望，見到兩個追殺者倒地不起，氣絕而亡，方知她自己死里逃生。雖然她沒看清是誰救了她。

    *

    書上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俠義。

    衛(wèi)凌風帶著藥材回來時，沈堯正在和澹臺徹探討“江湖俠義”的內涵。

    澹臺徹說：年輕人初闖江湖，路見不平，智取為上策，動武為中策，逞強為下策。沈堯贊同他的見解，聊到興頭處，澹臺徹又說：“我這句話，專門講給你聽，因為你不會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