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堯話不多說，一舉撕開他的外衣，果真見到了猙獰可怖的后背。

    沈堯慌張道：“你……你怎么活下來的？”

    澹臺徹的雙眼暫且失明。沈堯的發(fā)帶蒙住了他的眼睛，更顯得他下頜瘦削，鼻梁高挺。他的手掌粗糲干枯，來回撫摸著桌面，不斷重復(fù)道：“這是桌子。”而后，他又攥緊一杯熱茶：“這是杯子?！?/br>
    沈堯心道：完了，這人已經(jīng)瘋了。

    澹臺徹半是含恨，半是含笑道：“屠村的人，不是我。你信嗎？”

    沈堯敷衍道：“我信我信。你快把衣裳脫了……我來看看你傷勢如何?！痹捴幸活D，沈堯又試探地問：“那個，澹臺兄，你認不認識段無痕？”

    “認識，”澹臺徹脊骨挺立，如一棵猝枯的老松，“我武功盡廢，便是拜他所賜。”

    第31章 問心

    在江湖上，廢人武功，猶如殺人父母。

    澹臺徹少年成名，驚才絕艷，今日淪落到手無縛雞之力的下場，他對段無痕的恨意，那是可想而知了。

    沈堯梳理了一下前因后果：澹臺徹自稱沒有屠村。但他被武林宗師抓獲，關(guān)押在段家地牢，這幾年來受盡侮辱和虐待，倘若他真是清白無辜的，那他得有多倒霉啊？

    沈堯感到頭疼。他打開藥箱，取出丹醫(yī)派的幾瓶藥，猶豫片刻后，還是遞給了澹臺徹：“這是我?guī)煾负蛶熜肿龅耐ńj(luò)撥云散，益氣化瘀，祛腐生新，平肝解郁?！?/br>
    言罷，他摸上澹臺徹的手腕，只覺這人骨頭堅硬，瘦得厲害。

    “你只能吃些流食，”沈堯囑咐道，“待會兒，我和云棠說一聲?！?/br>
    澹臺徹氣衰力竭，跌坐在了木椅上。他的膚色極度蒼白，像是冰凍的羊脂玉，再加上雙眼被蒙住，更顯出十足的病態(tài)。

    他說：“茶，我想喝茶?！?/br>
    沈堯端起杯子，伸到他的嘴邊?？墒撬p輕推開沈堯的手，從容道：“這都是什么玩意兒。我只要清明谷雨的西湖龍井，姑蘇的錫壺，湘妃竹的茶灶……”

    沈堯瞠目結(jié)舌：“看不出來，你還挺講究的啊?！?/br>
    他鋪開一張宣紙，提起毛筆：“澹臺徹，你還想要什么？你跟我一次講完，我再轉(zhuǎn)告云棠。你們教主很有錢的，這點東西，對她就是小意思?！?/br>
    他記下“清明谷雨，西湖龍井”幾個字，又忽然說：“對了，你不能喝酒?！?/br>
    澹臺徹自嘲般笑了起來。笑到一半，他彎腰扶桌，猛烈地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一個洞。

    沈堯眼疾手快，扶起他的肩骨，捏著銀針，扎入幾處xue位。

    澹臺徹氣管疏通，停止咳嗽。

    沈堯又倒出一顆藥丸，讓澹臺徹含在嘴中，并囑咐道：除非藥丸融化，否則，你不能開口講話。

    澹臺徹聞言，點了一下頭。

    沈堯原本還擔心澹臺徹突然狂性大發(fā)，六親不認，沒想到澹臺徹文文弱弱的，十分配合。除了有些挑剔和富貴病，其他方面都算是正常人。

    只是接下來，沈堯讓他脫掉褲子，檢驗四肢，他死也不肯。他右手握緊了桌沿，青筋暴起，五指瘦長如白骨，須臾，竟是將木桌的一角揉得粉碎。

    沈堯見狀，嚇了一大跳。

    這這這他娘的也叫“被廢了武功”？

    沈堯腳底抹油，跑出房間，一頭撞在程雪落堅實的胸膛上。

    沈堯就像撞到了石頭，腦袋更疼了。

    他憤怒地喊道；“日他娘的！你們一個個都不跟老子講真話。諱疾忌醫(yī)！知不知道這四個字怎么寫？”

    程雪落并不明白，沈堯為什么如此生氣。

    倒是澹臺徹反應(yīng)過來，辯解道：“我被挑斷手筋腳筋之后，自知此生是一個廢人，再無習(xí)武的可能。每日在牢籠中，默誦各門各派的心法……”

    講到此處，他驀然一頓，失笑道：“小兄弟，你若不嫌棄，我可以教你幾招自保的功夫。哪怕你毫無內(nèi)力，亦能行走江湖?！?/br>
    澹臺徹的一席話，情真意切，娓娓動聽，卻沒有打動沈堯。

    沈堯雙手揣袖，躲在程雪落的背后，小聲嘀咕：“左護法，程大俠，實不相瞞，我對你的印象那是一等一的好。我覺得你這個人，知善惡，明生死，英武非凡，瀟灑俊逸……”

    程雪落打斷道：“有話直說。”

    沈堯雙手抱拳，懇請道：“你就站在這兒，做一個門神。澹臺徹剛出地牢，情緒易激動，我我我離他太近，心里就沒底，怕被他當做桌子，揉得稀巴爛?！?/br>
    窗外傳來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整間屋子黯淡而昏聵，密不透風(fēng)。程雪落右手握劍，坐到了澹臺徹的身邊，似乎要近距離保護沈堯。

    澹臺徹坐姿不變，與他閑聊：“云棠這幾年過得如何？”

    程雪落敷衍道：“老樣子?！?/br>
    澹臺徹的語調(diào)微沉：“老樣子是什么樣子？”

    他垂著頭，自言自語：“我進地牢時，教主身未死。”

    沈堯輕咳一聲，打斷他的回憶：“澹臺兄，那個，我現(xiàn)在準備，幫你脫掉褲子。你的四肢傷勢如何，我要縱觀全貌，才能對癥下藥?！?/br>
    澹臺徹執(zhí)意不從，甚至言明：“你先讓程雪落滾?！?/br>
    沈堯就是自己滾了，都不會讓程雪落滾的。但他轉(zhuǎn)念一想，程雪落負傷在身，不能動武，光有一個程雪落擺在這里，是不是欠缺一絲威懾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