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滿到空。

    由輕到重。

    亞伯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綿軟的絨毯在下巴上柔柔地滑動。亞伯閉上眼睛，復(fù)又睜開，目光在黑暗的房間里逡巡。

    書桌傾斜，座椅翻倒，原本整潔明朗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該隱伏在他的頸間，察覺他的動作，抬起頭來。

    感應(yīng)到屋主心跳與呼吸的變化，頭頂?shù)臒艄鉂u漸明亮起來。

    亞伯在燈光下漸漸瞇起眼睛，最后偏頭躲進(jìn)絨毯的黑暗面中。

    該隱如夢初醒，連忙伸手按下床頭的開關(guān)：“我忘了，你現(xiàn)在不能見光?！?/br>
    無人回應(yīng)。

    亞伯沒有出聲。

    該隱猶豫再三，還是輕輕拍了拍絨毯，語氣很不自然：“透透氣，亞伯，你……你受傷了?！?/br>
    絨毯被該隱拍得露出一個角。漆黑的房間里，亞伯隱約看見該隱的存在，頓時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腦子里一片混沌。他的身體原本就虛弱，此刻更加有種超負(fù)荷運作的錯覺。

    怎么回事？

    亞伯竭盡全力撐著胳膊起身想躲，可剛一抬手，脖頸上的酸痛感把他刺得動作一頓。

    他想起來了。

    “對不起，”該隱觀察著他的模樣，慎重地開了口，“你……傷口還好嗎？”

    他說著，向?qū)Ψ缴斐鍪郑胍榭辞闆r。

    空氣翻滾——心悸感又出現(xiàn)了。

    亞伯僵硬地看著對方的手掌靠近，瞳孔微微放大，卻沒有避讓的力氣。

    雖然屋里沒有開燈，但亞伯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該隱的手——蒼白的膚色、交錯的掌紋、圓潤的指甲、突出的指節(jié)。

    他的目光粘在了該隱的掌心上。

    他看著該隱的皮rou離他越來越近，心頭驀地涌上無法壓抑的靠近的沖動。

    再過來一點！

    快一點！

    別讓我等這么久！

    為什么要折磨我？

    為什么離我而去！

    他猛地張嘴，咬住了該隱的脖頸。

    平鈍的牙齒劃不開傷口，只留下了一圈深深的牙印。

    他不滿地磨牙，側(cè)頭又盯上了對方的嘴唇。

    紅色的唇瓣，紅色的鮮血。

    這回他只勉強(qiáng)咬出了一道細(xì)小的血痕——但一點就足夠了。

    血腥味在喉間彌漫開來。

    亞伯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塊久旱的土地，卑微地渴求零星的甘霖。他的身體依然僵硬，只能小幅吸吮口中的細(xì)小傷口，不時因為血流過少發(fā)出不耐的嘆息聲。

    該隱一直沒有反抗，乖順地由著他□□，最后干脆自己咬住嘴上的傷口，橫向撕拉。

    血液如涌，承載著一人的能量，向另一人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亞伯呆呆地含著該隱的傷口想了好一會兒，驚覺不對。他伏在對方的肩上，張嘴想說話，可頜骨粘滯艱澀，如同銹蝕的鋼鐵，嚴(yán)重阻礙了發(fā)聲。

    該隱留意到他的動作，側(cè)過頭耐心傾聽。

    “別流血，”亞伯的聲音終于從氣管里擠了出來，但依舊粗糙低啞，“別受傷?！?/br>
    “我不怕流血，也不怕疼?！痹撾[攬住他的肩膀，與他額頭相抵，“我罪有應(yīng)得。”

    “人類很脆弱?！眮啿肫鹄Y(jié)爾的叮囑，“別這么做。”

    “人類？”該隱的語氣半是苦澀半是感慨，“我和人類……可不一樣?！?/br>
    亞伯抱著該隱的手臂頓了半天。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種行為的不妥之處，但身體偏和理智反著來，總想貼近該隱的身體，仿佛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天堂。

    這個類比把亞伯嚇得一哆嗦。

    該隱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出言安撫：“別緊張，亞伯，現(xiàn)在任何變化都是正?，F(xiàn)象?！?/br>
    “因為你接觸了我的血液？”

    “……對?！痹撾[有意示弱，語氣非常溫軟，“我的牙齒接觸到其他人的血液，就會產(chǎn)生致幻物質(zhì)，能減少對方的……反抗行為，甚至?xí)虝簩?dǎo)致飲血傾向?！?/br>
    “因為彌賽亞的懲戒？”

    “對?！?/br>
    亞伯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開了口：“……懲戒不該牽連無辜者。”

    “對不起?！痹撾[握住亞伯的手掌，“我不該這樣……這樣對你。”

    “學(xué)會自控，該隱，這才是彌賽亞想教你的，”亞伯連著咳了幾聲，“也要、也要學(xué)會給別人自由?！?/br>
    “我學(xué)會了?！痹撾[將腦袋埋進(jìn)亞伯的頸窩里，“我現(xiàn)在學(xué)會了，我可以證明給你看?！?/br>
    “你可以慢慢證明?！?/br>
    “你愿意留在這里？”

    “當(dāng)然?！?/br>
    屋里靜默片刻。

    該隱小聲道：“我很高興，亞伯?！?/br>
    “嗯？”

    “我一直是一個人?！?/br>
    “以后不會了?！?/br>
    “真的嗎？”

    “真的?！?/br>
    “你會陪我？”

    “……”亞伯沒有接話。

    該隱也意識到自己過于黏人，無聲地舔舔仍然跳痛的嘴唇：“你休息吧，亞伯。身體最重要?！?/br>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

    該隱沒有驚動仍在睡覺的亞伯，默默地單手托腮，打量對方的睡顏。

    亞伯是天使，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不在一個層次上的存在。他本來可以把夢境當(dāng)作夢境，一覺醒來，一笑了之，但他沒有。相反，他竟能離開舒適的家鄉(xiāng)，趕赴遙遠(yuǎn)的陌生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