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聽罷，從心頭涌上一陣無力感：“可公子……您不逃就是個死啊……秦王這兩日沒有動靜，誰知道明日會不會就傳旨，將您處死，以平秦人對楚人的憤怒？”

    衛(wèi)斂云淡風輕道：“那我就死?！?/br>
    長生怔住：“您說什么？”

    “或凌遲，或車裂，或者他秦王大發(fā)慈悲賜我一杯鴆酒?！毙l(wèi)斂抬眼笑道，“左右不過一死，何懼？”

    長生垂眸：“公子分明……不是這樣坐以待斃的人?！?/br>
    “長生?！毙l(wèi)斂含笑，“我是可以逃啊?？晌姨恿耍趺崔k？”

    長生惱道：“楚國已棄了您，您何必心心念念！”

    “我并無留戀。楚國的王宮與秦國一樣，都沒什么溫度?！毙l(wèi)斂輕輕搖頭，“楚國將我送來，是為停戰(zhàn)。我若逃走，秦王震怒，再次發(fā)動戰(zhàn)爭，死的會是楚國千千萬萬將士與百姓。我用一條命換他們千萬條命，值了?！?/br>
    長生啞口無言。良久，雙膝跪地，向他行了一個楚國大禮。

    衛(wèi)斂噗嗤一笑：“我這還沒死，你這一副為我送行的模樣是要哪般？事情未必會到最壞的余地?！?/br>
    ——第三日，秦王旨意傳來，并非處死，而是……封衛(wèi)斂為侍君，入宮伴駕。

    侍君……是個什么東西？

    秦王年二十有一，因著連年征戰(zhàn)，忙于開疆拓土，后宮形同虛設。不僅未冊封王后，連姬妾也一個沒納。

    這頭一回納美……竟是納了個男人。

    后宮位分，王后之下，設有四妃三夫人、姬妾無數(shù)。侍君算什么？無名無分，等同姬妾。

    一個侍妾。

    這是絕對的羞辱——縱是楚國公子又如何，來了秦國，就只能做一個男寵，一個玩意兒。

    秦國大臣們顯然都是這么想的，因而對陛下封一個男人進后宮這種事并無異議，甚至拍手稱快。殺人誅心，讓一名男子雌伏，那比殺人還要痛苦。

    陛下果真英明。

    長生長壽聽到消息宛如晴天霹靂。長壽當即就紅了眼眶：“公子，秦王也欺人太甚，竟然如此羞辱您！”

    衛(wèi)斂道：“這不是挺好？至少保住一條命。”

    長壽哭道：“這般茍活于世，還不如死了！”

    衛(wèi)斂：“……你別這樣，我還想活?！?/br>
    衛(wèi)斂還是入了宮。

    宮中人人都知曉陛下封這位為侍君，不是恩寵，而是羞辱，對他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等一連半月陛下都沒有召幸，眾人更加確信衛(wèi)斂的地位不堪。

    沒有撥給他伺候的宮人，衛(wèi)斂與長生長壽三人也清閑自在。送來的飯食粗淡，只要不餿冷，也能勉強下咽。只是這過冬實在難熬。

    入了冬天氣嚴寒，衛(wèi)斂宮里炭火的分量比宮女還不如，也沒有厚實的被褥，只有一張薄衾。若非衛(wèi)斂身懷武功，等閑男子還真熬不過嚴冬。

    長壽去內務府領，反被奚落一頓趕了出來。

    日子過得也是艱難。

    “公子，茶涼了，奴再去換一壺?！遍L壽也才十八，卻總是cao心。送到青竹閣的茶葉下等劣質，也不是為了喝，燒一壺熱茶捧著暖手罷了。

    衛(wèi)斂瞥他一眼，目光一凝：“你的手怎么了？”

    長壽慌忙把手縮進袖子，卻被衛(wèi)斂一把按住手腕。

    十指腫脹，生了凍瘡。

    衛(wèi)斂和長生有武功傍身，不懼冬寒。長壽卻不能。

    長壽急道：“公子，不打緊的……”

    “我那兒還有些藥膏?！毙l(wèi)斂眼眸微垂，“床頭第三個格子里，你先拿去用上?！?/br>
    長壽連連搖頭：“不行，公子，那藥膏您還是留著自己用罷。太醫(yī)院那幫人不管我們，藥膏用一點少一點兒，不能在奴這兒浪費了?！?/br>
    “多嘴，這是我的命令?！毙l(wèi)斂不容置疑，“快去?！?/br>
    長壽捂著嘴，要哭不哭的樣子，行了一禮去里屋拿藥。

    衛(wèi)斂望著那壺冷掉的茶發(fā)了會兒呆。

    然后起身把窗子關上。

    屋內才稍稍回暖了些。

    長壽出來，見窗子關了，大為感動。

    公子是在照顧他受不得冷呢。

    盡管這一點回暖的溫度算不得什么，屋內仍舊冷的徹骨。

    長壽卻覺得心窩一片暖洋洋。

    _

    晚膳照例是三個人一起吃。

    身在異國，處境艱難，衛(wèi)斂也不講究什么主仆之分，直接招呼兩人一同上桌吃飯。長生長壽一開始還頗為拘謹，時間久了也漸漸放開。

    他們這種境況，膳食顯然是不可能是有專人送來的，需得自己去領。以往領來的都是些饅頭冷面，衛(wèi)斂不挑，過得相當自在。

    今天長壽卻是紅著一雙眼回來的。

    “你怎么又哭了？”長生皺眉，“是不是御膳房那伙人又刁難你了？”

    “他們說我去的晚了，只剩下這個……可我分明去的最早！”長壽難過道，“這東西怎么能給公子吃??！”

    長生打開食盒一看，首先就被餿味兒臭得立刻把盒子蓋上。

    ……這飯菜到底隔了幾夜？

    秦人是變本加厲地欺負公子了，連飯菜都越來越敷衍。

    “豈有此理！”長生咬牙，“我去找他們——”

    “找誰?。俊毙l(wèi)斂從屋內出來，就見兩個近侍在門口杵著。

    長生長壽一時哽住。

    衛(wèi)斂望了眼食盒，一打開，就見著不堪入目的殘羹剩飯，還有撲鼻而來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