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
蘇綺自詡聰明、機(jī)關(guān)算盡,反向剖析唐允舉動下掩藏的種種內(nèi)情,卻唯獨忽略了一點。 那就是唐允為什么非要掩飾自己已經(jīng)知道蘇綺真實身份這件事? 噓,既然她選擇回避,暫且便不提。 唐允直接到警署,捕獲畫面便是兩位差佬攔住語氣激動的受害車主,蘇綺靠在長椅上紋絲不動,打眼望過去倒有幾分做阿嫂的鎮(zhèn)靜。 他當(dāng)是小事,先同兩位差佬講明會承擔(dān)那位車主的修理費用,并且支付一定的額外賠償,好斯文的一位先生。 車主也不再胡攪蠻纏,歇火說道:“同她講話一言不發(fā),啞女就不要外出闖禍啊!” 唐允冷笑,拍了拍他肩膀,“會有弘社話事人給你送錢?!?/br> 車主一聽“弘社”,連連應(yīng)承,抬腿就溜。唐允投了個不耐的眼神,很快收回目光。 這才看向蘇綺,她渾身都在細(xì)微地抖,唐允轉(zhuǎn)頭對差佬說:“我能把人帶走?” 差佬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講:“不能……” 唐允摸上蘇綺的頭,像在揉捏寵物,高度剛好。蘇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仍舊一聲不作,他更像在強(qiáng)迫她冷靜下來,心里講她是“膽小鬼”。 “剛剛那位是后方車主,她先擦碰對方車頭,隨后又撞上一位行人,還在醫(yī)院搶救……” 唐允不怒反笑,又像是哭笑不得,拍了拍蘇綺的頭,贊她一句:“阿嫂好犀利?!?/br> 蘇綺盯著他皮鞋的鞋尖,下意識的抖動逐漸在緩解,元神歸位。 唐允說:“我們會與對方私下解決,你們等結(jié)果?!?/br> 兩位差佬互相對視,下不定主意,唐允懶得講廢話,直接找到總警司辦公室。 五分鐘不到,唐允與總警司和氣握手,笑容適宜,完全不像黑社會做派。 他攬著蘇綺,警司親自把人送出門,“說起來那位傷者您也熟,叁口六面講清楚就好,小事而已。” 唐允挑眉,“誰?” “溫大少咯,這幾天溫氏附近交通混亂,沒想到居然撞上溫大少,但愿……” 蘇綺皺眉,唐允把她手臂捏疼,逼她略微掙扎,“你弄疼我?!?/br> 唐允輕笑,與對方禮貌道別。 車子停在路邊,蘇綺正要繞到左側(cè)上車,就被唐允扯了回來。他力氣大,又前所未有的粗魯,蘇綺撞在車上,渾身一震。 “蘇綺,你在搞什么?” 蘇綺冷臉不言,把頭發(fā)掖到耳后。 “你是否要講撞上溫謙良是巧合?你怎么不把人撞死?點急剎算什么?你就這點膽量?” 他攥緊她下頜,逼她與自己對視,“你講啊!” “1995年到了,你就要搞死我是不是?” “你就是一頭養(yǎng)不熟的狼!我對你好都不如隨便叫一只雞!” 蘇綺就靜靜地靠在車邊看他激動發(fā)瘋,他語氣越急,她心里就越爽,甚至控制不住嘴角想要微笑。 不行,撞傷溫謙良的事情還要靠他解決,她要繼續(xù)與他做戲。 聲音帶著哭腔,她那樣快地進(jìn)入狀態(tài),只要想到寶珊與爹地媽咪,她隨時哭得出來。 她說:“那你去叫雞啊,要不要我?guī)湍鉩all阿詩,選幾位大波靚妹,再為你生一窩仔?” “唐允,我勸你不要講氣話,你一時爽過、發(fā)泄過,遲早要后悔?!?/br> 這句勸說字字出自真心,她以20歲葬送掉的初戀現(xiàn)身說法。不論親人情人,吵架講出口的氣話都帶著罪惡的因子種在身體里發(fā)芽,開出罪惡之花永生難以根除,傷人傷己。 更何況動物都會記仇,人更高級,程度更甚。 唐允氣到發(fā)笑,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在講氣話,可他更恨她冷眼旁觀的理智。 雙手扶住她肩膀,總覺得她一張臉異樣慘白。 唐允問:“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與我講?” 只要你告知我,告知我你所做的一切,不,哪怕一點點也好。讓我知道你肯與我交心,我就幫你掩埋一切、既往不咎,好不好? 蘇綺說:“沒有?!?/br> 唐允吐一口氣,拽著她走到副駕駛,把人塞進(jìn)去。車子啟動,送她回住處。 蘇綺獨自下車,臨走前對他說:“你已經(jīng)在心里判定我撞傷溫謙良是居心叵測,那解釋就是浪費時間。唐允,我只問一句,你信不信你會后悔?” 唐允說:“你威脅我?下一秒是不是講分手?” 他徹底失去理智,錢包丟到她腳邊,“夠不夠?隨意拿?!?/br> 蘇綺冷笑,撿起錢包丟到他腿上,狠狠帶上車門,頭也不回。 那瞬間不知怎么,他反倒松一口氣,很快又罵自己下賤。 他剛從唐協(xié)亭那里出來,把報道的責(zé)任歸咎在鐘亦琛身上。鐘亦琛畢業(yè)于港大,蘇家大女的直系師兄,與蘇家略有往來,又轉(zhuǎn)調(diào)ICAC不久,急于立功,說得通。 而唐協(xié)亭更不會動香港一哥的獨子,短暫熄火,又命令銷毀報紙,眼不見為凈,唐允一一應(yīng)承。 暫時天下太平。 眼下還要跑一趟醫(yī)院,溫謙良已經(jīng)轉(zhuǎn)入病房,仍舊處于昏迷。醫(yī)生給出診斷:頭部輕微腦震蕩,左腿腿骨斷裂,又因為曾有舊傷,所以情況并不樂觀。 這已經(jīng)是拜蘇綺臨門收腳所賜,否則人早就去見溫至臻。 她踩油門的那瞬間是想撞死溫謙良的。 可理智與情感無法抑制,雙重作用下,蘇綺屈服。 那一刻還有些超然,除卻抖到仿佛發(fā)病的情緒與身軀,她體會到了大師講的“放下萬般自在”,她也許還愛他,因此心軟放過他,也當(dāng)放過自己。 溫謙良昏迷之時,唐允與溫太長談,從一開始溫太失控怒罵變成平靜對坐。 他對解決這些事情輕車熟路,開得出讓對方滿意的條件,一切就會迎刃而解。 最后路過病房時看一眼狼狽的溫謙良,雖然唐允心知肚明自己與溫謙良同樣是蘇綺預(yù)設(shè)柵欄里圈養(yǎng)的羊,還是要為他此刻跌下神壇的模樣發(fā)出嘲笑。 唐允今日從里到外穿一身黑西裝,襯衫同色,走進(jìn)電梯后收斂笑容,一時間又覺得滿是蒼涼。 捫心自問,他是妒忌溫謙良的吧。 又立刻否定:才沒有。 當(dāng)晚唐允光臨砵蘭街——仙都夜總會。 阿詩領(lǐng)一排靚妹進(jìn)包廂試房,見唐允隨便指了個新來的長腿索女,勾勾手,人就差翹著尾巴撞到他懷里,阿詩拉都沒拉住。掃過唐允兩邊的人,不見阿正,她暗道不妙,眼皮直跳。 出去趕忙call蘇綺,問她與唐允發(fā)生什么。蘇綺剛把車停在廟街外,語氣有些虛乏無力,未上妝的臉色更白。 “你打給我豈不是正合他意?” 阿詩語氣焦急,“你們兩個吵架能否不要搞我?我夾在中間好難做?!?/br> “沒有吵架,你可以理解為分開。阿正在不在?” “不在,我猜他晚點會到?!?/br> 蘇綺眨了眨眼,確定還在她計算范圍內(nèi)。阿詩住處給她一份備用鑰匙,房間雖小但勝在溫馨,還可以當(dāng)做姊妹之家。 開門而入,語氣輕飄地回應(yīng)阿詩:“我好久沒睡過好覺,來你這里小住,就算他同那位索女脫衣rou搏,也請你于結(jié)束后回來告知我?!?/br> 要不是毫無精神,否則按照唐允的表現(xiàn),她怎么也得叫一位鴨上門服務(wù)——暫時寫入待辦事項,還要略微修改,嫻熟的鴨太臟,她要找一位鴨中的“新扎師弟”,越純越好。 阿詩心疼蘇綺,“還在為KK發(fā)噩夢?我知你疼她,回頭給她做場法事,焚幾十袋金銀衣紙……” 蘇綺回避這個話題,“好困,收線了。” “OK,等我?guī)够厝??!?/br> 唐允在仙都坐了一個鐘頭,酒飲不少,臉上始終不見笑。直到阿正拎一只袋子走進(jìn)包廂,阿詩在遠(yuǎn)處觀望,終于放下心來。 唐允旁邊的朋友給阿正讓出位置,阿正推開粘上來的小姐,扯唐允袖口。兩人皆是嚴(yán)肅黑臉,在彩色燈光下那樣夸張。 “允哥,阿嫂今天開的那部車已經(jīng)送去修理?!?/br> 唐允點了點頭,拿起酒杯一口喝光,旁邊那位長腿索女立刻很有眼色地添滿。 阿正湊近唐允些許,遞過袋子,“阿嫂落在車上的東西,我見里面有藥,還是拿給你看。” 一說到藥,唐允眉頭一跳,隨即想到自己失約:她約他一起戒煙備孕,那酒是不是也應(yīng)該戒?可他已經(jīng)飲過好多。 莫名心虛。 袋子扯近便聞到一陣異樣味道,食物沒有及時冷藏保鮮,味道悶臭——是上環(huán)很有名那家金沙骨,她買了兩客,整整齊齊包在油紙里,再裝進(jìn)袋子。 唐允更心虛了。 金沙骨是他鐘意,蘇綺食素更多。 再看另一方小小紙袋,上面掛著醫(yī)院取藥的便條,寫“地西泮片”,藥瓶打開過。 蘇綺下午同他講“后悔”一說,他好像忽然意識到什么,推開湊過來的女人,提著袋子離開。 阿正搖搖頭,回應(yīng)發(fā)出疑問的朋友:“允哥在積極上崗做老豆,別多嘴啦?!?/br> 蘇綺好不容易睡一通安穩(wěn)覺,她頻繁被噩夢折磨,夢中KK變?yōu)閰柟硭髅?,旭仔同樣?/br> 她做神婆數(shù)載好像醫(yī)不自醫(yī),無能為力地承受痛苦,這便是人生。 而在阿詩這里似乎略微安心一些。 還是被敲門聲叫醒。 唐允開回清風(fēng)街撲空,打給阿正要阿詩聽電話才知道自己繞了個大彎——砵蘭街離廟街好近,他白白過海穿隧道跑一趟銅鑼灣。 好像當(dāng)年那個冬天的夜晚敲她破舊的門,如出一轍,蘇綺仍舊不情愿地打開,這次的不耐煩更加明顯。 他看眼前人蒼白的臉色,伸手撫摸上去,蘇綺嫌棄地推開,他從外面來,手好冰。 唐允跟她進(jìn)臥室,蘇綺坐在床邊喝水,語氣冷漠,“你來做什么?不是講分手?!?/br> 他明明站著,卻覺得矮她半米,“我沒講分手?!?/br> “瘋狗講的?!?/br> “……” 短暫沉默后重新振作,他生硬地問她:“你懷孕了?” 蘇綺仿佛看弱智一樣看他,“你醉了?” “我拿到金沙骨的袋子?!?/br> “才拿到?那已經(jīng)壞掉,不能再吃。” “還有藥?!?/br> 蘇綺表情淡漠,“地西泮片是安眠藥,癡線。” 唐允愣在原地,他確實把那瓶藥當(dāng)做孕婦必備,可轉(zhuǎn)念一想,孕婦怎么能隨便吃藥? “……你開安眠藥做什么?” “醫(yī)生開給我,你去問他?!?/br> “發(fā)噩夢?” “你走好不好?太子爺,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拍拖關(guān)系。” 看他仿佛被點xue,定在那一步不肯挪,蘇綺心里自然有一桿秤盤算,淡定把水杯放在柜子上。 蘇綺扭頭背過他,手指在眼角揩拭眼淚,止住哭意,唐允自然忽略不得。他現(xiàn)在是心疼之中帶著煩躁,煩躁又被糾結(jié)壓垮,亂作一團(tuán)。 開口解釋:“我沒想到康嘉茵的死對你來說影響這樣大?!?/br> 他當(dāng)然沒想到,他甚至一句話都不問她呢。 蘇綺又?jǐn)Q了擰身子,就給他一個腦勺和大半背影。 唐允自覺處于劣勢地位,試圖找補(bǔ):“我今天不該飲酒,可你也吃過藥,我們從下周再開始……” 他這才看到她露在他視線內(nèi)的背,上面掛著深紫色的印記,在窗外月光的照射下觸目驚心。 “你搞什么,自殘?” 唐允伸手摸上她背部,一排總共叁個圓形的火罐印記,腫得夸張。 蘇綺拂掉他的手,回頭盯住他,語氣一樣兇狠:“你才吃過藥,你自己去數(shù)藥片數(shù)量,一枚不少。” 唐允皺眉,摸不透她的意思。 蘇綺低聲道來:“唐允,我從來都知道你這種人沒有真心。我妄想與你有個仔,名正言順進(jìn)你唐家家門,這樣你那位憎惡我的老豆也能接納我?!?/br> “可你只是一時興起,又或者覺得到這個年紀(jì)就該做爹地。講好為此一起做準(zhǔn)備,你卻一而再再而叁地偷食煙酒,我?guī)滓刮疵叨疾桓沂骋黄裁咚帲阌X得公平嗎?” 唐允煩得要死,無言應(yīng)對,他與她的這段關(guān)系中,明明先認(rèn)真并且渴望安定的是他,為什么如今看起來負(fù)心的也是他? 他不信她在阿詩這里一支煙都沒碰。 “中醫(yī)講我心火郁結(jié),因為不敢用西藥,只能做針灸治療。我心急,她才給我拔血罐,后背針口腫起來,開車睡覺都好煎熬?!?/br> “我真的不知撞到誰,當(dāng)時精神好差,車停在路邊,還有示威行人擾亂秩序。我不小心碰到后車,情急之下發(fā)生什么都是失控……” 他承受不住她的語言攻略。 理智被壓到最底層,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告誡自己:她在騙你。 她故意撞上后方車輛再撞溫謙良不過是為了包裹自己的謊話,唐允不是北仔那樣的天真純情仔,他看得出來。 可情感不允許,瘋狂地洗腦:相信她吧,相信她吧。 唐允把她撈到懷里,臉色依舊陰沉,聲音也算不上溫柔,“所以是我錯怪你。” 陳述中帶著疑問。 蘇綺抬手捶他,軟拳磨人,“死撲街,我恨死你!” “阿綺,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他突然深沉,蘇綺短暫錯愕。 隨后她埋在他胸前,分外粘人,言語耐人尋味。 “好啊,所以我絕不會不會害你,我發(fā)誓?!?/br> 他在她面前裝糊涂,她便陪他糊涂,可聰明人處在糊涂局里也會講聰明話——她要哄他安心。 至于發(fā)誓,與保證一樣,廉價到一秒鐘可以創(chuàng)造叁句,講出口之后就變得毫無價值。 更何況承諾又不需要本錢。 上一位她應(yīng)承絕不會傷害的人正躺在醫(yī)院里,而他新死的老豆因此喪禮都要延期。 那晚的最后,唐允果斷做決定,給彼此一段時間冷靜,這對他們都好。 其實他最想問她的是:下一位出事的會是誰?他?還是他老豆? 也許最需要冷靜的是唐允自己,他只能把她支走,以讓她呼吸新鮮空氣療愈傷痛為名義。 他說:“出去散散心吧,日本,或者韓國?” 她答:“好,我會記得拜求子觀音?!?/br> “女仔更好,不必非要男仔。” “子是孩子的子,小朋友啦?!?/br> “別再食煙?!?/br> “你更應(yīng)該約束自己?!?/br> 阿詩帶雙人份消夜回家,蘇綺不見蹤跡,只留下字條告知,顯然已經(jīng)與唐允和好。 在消夜涼透之前,幸好還有一位男士姍姍來遲,解救殘局,伴她同眠。 有人酒足飯飽、欲滿饜足,有人被噩夢驚擾、脆弱不安,唐允有心事睡不熟,被她胡亂的叫聲吵醒,映入眼簾的是蘇綺滿頭薄汗掙扎不斷。 嘴里一遍遍叫著,好像呼救。 “阿允……阿允……阿允……” 她整個人魘住,無盡墜落,唐允把她攬到懷里輕拍安撫,臉色陰沉著回想睡前糾結(jié)的事——涉及止損,不得不一再慎重。 他與她這段關(guān)系或許應(yīng)該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