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7(下)
唐協(xié)亭陪唐太按時用早飯,食粥飲茶,對樓上兩位小輩還不現(xiàn)身難免有微詞,唐太勸他寬心。 兩個人姍姍下樓到餐廳時,唐協(xié)亭和唐太已經(jīng)回到客廳,唐協(xié)亭翻看今日報刊,唐太親自修剪插瓶的鮮花打發(fā)時間。 蘇綺接過菲傭的活,親自幫他盛一碗湯,唐允皺眉,“我不鐘意飲湯?!?/br> 她站他坐,她俯視他,語氣溫柔之中帶著強勢,“對身體好?!?/br> 好像新婚夫婦,本港開埠以來再常見不過的一對善男信女,拉扯著是否要非要飲一碗湯,下一秒應(yīng)該出現(xiàn)半米高的小朋友抱住他小腿撒嬌耍賴…… 沒那么溫馨,唐協(xié)亭在客廳沉聲喊唐允過去,唐允依舊皺眉,趿拉著拖鞋走過去。 蘇綺默默坐下,嘴角自然揚起,無聲飲湯,好像對于接下來的事情未卜先知。 唐太推了推唐協(xié)亭手臂,低聲告誡他:“新年第一天,切勿動怒。” 唐協(xié)亭便把報紙向唐允丟過去,唐允精準接住,低頭一看,頭版頭條,夸張大字。 八年舊事重提: 蘇家慘遭滅門,溫至臻蓄謀背叛老友。 唐允下意識往餐廳瞟,自然懷疑是蘇綺手筆,還是耐著性子看下去全文。 唐協(xié)亭顯然只看了標題,語氣慍怒,“什么情況?當年的事情你怎么辦的?” 唐允壓低聲音回他:“我親去的城門水塘,后面都是肥番處理。” 心里想著蘇綺,他面不改色地講謊話:“一父一母,加上兩位女,骨灰都被溫至臻領(lǐng)走奉在私人龕場,你在懷疑什么?” 唐協(xié)亭皺眉,“肥番死了,我到下面去問他?當然是問你!” 唐允已經(jīng)快速掃完這篇報道,沒有提及唐家分毫,甚至連含沙射影的描寫都沒有,只是揭露溫至臻。譬如蘇家船廠、合作線路都被溫家侵吞,蘇世謹生前公開宣稱蘇氏絕不會碰博彩行當,死后尸骨未寒,溫至臻就邀約合伙人開辟項目——用蘇家的船,走蘇家的路。 合伙人自然包括唐協(xié)亭,但本篇報道以知情人閑話舊事的角度撰寫,絲毫未波及旁人,可見筆者一定功力不淺。 他懷疑——或者應(yīng)該說確信是蘇綺所做,短時間內(nèi)不能立刻捋清原委,還是先安撫住唐協(xié)亭。 報紙丟回去,“你仔細看完,與唐家無關(guān)。下午我和阿綺回銅鑼灣,到時叫阿正去查,你等我消息?!?/br> 唐協(xié)亭看過幾眼略微放心,冷哼一聲,臉色仍舊不好。 蘇綺看一眼鐘表,十點鐘已過,差不多。溫至臻注定趕不上今早晨報,但插播新聞絕對可以。 這時唐允口袋里的電話響起,他冷臉接聽,阿正簡短匯報新年第一天就震驚全港的消息,平地擲驚雷, 他一聲不作,趕忙拿遙控器打開電視,換新聞臺,女主持正在嚴肅播報。 “昨夜于西岸出海的賭船發(fā)生一起命案,共有叁人死亡、一人受傷,其中一位死者系溫氏集團老總溫至臻。涉事賭船名為港麗之星號游輪,去年注冊于巴拿馬,主要業(yè)務(wù)為公海賭博。目前游輪已經(jīng)順利返港,游客與工作人員疏散后前往警局接受詢問,案件還在進一步偵查中,本臺持續(xù)報道。” 唐家叁口人俱是臉色一沉,整個客廳安靜如死水,屏幕畫面切換到案發(fā)現(xiàn)場,清早碼頭、豪華游輪、詭吊氣氛,電視機內(nèi)外都是一片嚴肅。 客廳旁,蘇綺立在那柔聲開口,打破沉默。 “發(fā)生什么?” “阿允,湯要涼了?!?/br> 聲音再柔,也還是充滿突兀。 …… 兩個月前,茶樓,蘇綺與旭仔對坐,放下豎起的那根手指,低聲道來。 “二風險極高,但事成絕對穩(wěn)妥?!?/br> “把溫至臻解決掉?!?/br> 旭仔自然震驚,“你……” 蘇綺解釋:“不必震驚,也不必憂心我設(shè)圈套要你跳,這件事還離不開KK幫襯,我能對KK做什么?” 旭仔問:“你與溫至臻無怨無仇,為什么?” 蘇綺說:“并非無冤無仇?!?/br> “前段時間弘雋與溫氏競投屯門的地皮,附帶一棟大廈經(jīng)營權(quán),溫至臻與建設(shè)部高官早已經(jīng)通氣,弘雋白忙一場。” “你一定聽說過,我跟唐允將近兩年,沒名沒分,唐太終于松口肯讓我進門,可他老豆非要我把這件事做成,我現(xiàn)在怎么辦?” “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在暗中聯(lián)絡(luò)殺手,只可惜沒有信得過的渠道,弘社好久沒見過血了,你懂的呀。” 旭仔盯著她,蘇綺表情平常,有阿嫂的狠辣,也有無奈苦衷。 “你若是不信,可以隨意托人打探。他這件事太陰損,真的把我逼急,否則像你之前對我做那樣的事情,KK求我我不還是立刻叫阿正放人?” 動之以恩情。 旭仔緩緩開口:“講講你的計劃?!?/br> “溫至臻鐘意跨年夜出海,不是乘他自己那艘游輪,就是上賭船豪賭。孤舟之上,送KK一把精巧的兵刃,趁溫至臻休息時動手?!?/br> 旭仔搖頭,“那KK怎么辦?” “我會叫弘社的人開船接應(yīng),她借助游輪上的救生艇逃生,再上我們的船,你也一起等她。隨后小船換大船,我直接送你們兩個去臺灣,基隆港靠岸。錢我也會準備好,當你幫我做事酬勞?!?/br> 他已經(jīng)入了她的道,認真分析可行性,“KK膽小,做不來?!?/br> 蘇綺不再引導,低頭抿一口茶,已經(jīng)涼透,苦澀感更重。 “歷來海上做事都是這樣,有人響應(yīng)一定比獨自行動穩(wěn)妥。還是不行的話,我只能找別人去做,你就當沒聽過?!?/br> “阿詩好怕你的,她認為你年紀輕輕就好狠,我知你不是來與我吹水,剛剛也講想要親手斬死溫至臻,我能做的只有這些?!?/br> 曉之以情理。 旭仔說:“不是不做,是我與她一起做。” 蘇綺激他勾他,終于看這位后生仔上道,還要佯裝不解,“怎樣一起做?” “我上船幫她。她做不到,我替她做,然后一起走。就算出事也要兩個人一起死。” 她心里忍不住拍掌,有情有義古惑仔,生死相隨野鴛鴦,二十世紀末居然還有這樣的天真情人,他們一定相信死后可以化蝶。 蘇綺不信,她認為只會生出食屎烏蠅。 旭仔信不過弘社的人,“不用弘社幫我,人多眼雜,我借一艘快艇就夠。” “聽你的?!?/br> 那天是最后一次見康嘉茵。 旭仔與她約在清早,談完就去做事,蘇綺獨自驅(qū)車前往康怡花園,路上不止與唐允報備,還約了阿詩一個鐘頭后出街shopping。 康嘉茵聽蘇綺講述計劃,一開始嚇得不輕,久久不能接受。 她沒有過多勸她,轉(zhuǎn)用懷柔政策,“這種日子你還想過幾時?KK,你我親如姊妹,我心疼你?!?/br> 話講出口自己先紅臉,羞的是里面那層皮,她化妝遮擋,天衣無縫。動情的是康嘉茵,低頭垂淚,惹人可憐。 “我何嘗不想安穩(wěn),可惜遇到的……綺姐,你送我一卦,旭仔是否是我的良配?他是鐘意我又真心對我好的,有時我在想,如果這部電影在那時就黃掉,我與他過普通日子多好。” 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果。 蘇綺說:“現(xiàn)在還不算晚,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做,旭仔恨不得親手幫你。” 見康嘉茵還猶豫,蘇綺話鋒一轉(zhuǎn),“沒關(guān)系,KK,讓旭仔做好了?!?/br> 她剛剛沒講旭仔決定上船幫她,本想勸康嘉茵狠下心來,畢竟溫至臻對她做那樣的衰事,如今看她實在無法應(yīng)承,蘇綺只能退步。 “讓他上船動手,你接應(yīng)他。錢我會準備好,你們?nèi)ヅ_灣,過新生活,年節(jié)記得給我寄相片?!?/br> 叫她對未來有美好暢想。 康嘉茵頭腦之中長久地做斗爭,最后像是狠狠地邁出一步,咬牙應(yīng)承蘇綺。 她還有想法,“不要讓旭仔上船?!?/br> 蘇綺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康嘉茵擦掉眼角溢眶的淚水,“溫至臻交給我,我一定會做到。你叫他在離開的船上等我,為了和他一起走,我也會盡力?!?/br> “KK……” “萬一,萬一我沒做到,你還是叫人帶他走,離開香港。我相信外面的世界一定比這里好,我受夠了這里,石屎森林、壓抑天地?!?/br> 蘇綺一顆心被狠狠地摳弄,她木著一張臉應(yīng)承下來,猶豫如何與旭仔溝通。 她說:“其實你可以直接同他講?!?/br> 康嘉茵了然一笑,“他不會答應(yīng)的,我知道。所以綺姐,你一定要叫人看住他,要么等到我一起走,要么等不到我自己走,都是可能?!?/br> 蘇綺無言,可也許根本沒有弘社的人。她吃準旭仔與弘社結(jié)怨,寧可自己獨自行動,也不愿意受弘社幫襯。 那天更大的可能是:只有旭仔自己,和一艘快艇。 要不要與旭仔溝通、怎樣與旭仔溝通,是一個巨大難題。 后來蘇綺開車,載康嘉茵到銅鑼灣與阿詩會面,叁姊妹最后齊聚的歡樂時光。 華潤國貿(mào),阿詩扮鐘楚紅,自稱“靚絕砵蘭街”,帶寬發(fā)箍、穿連體褲,又為如何上廁所而頭疼。 康嘉茵狂刷溫至臻贈送副卡,好像末日前的盡興,不忘為旭仔添置兩件昂貴靚衫——她過去絕不敢這樣放肆。 蘇綺在路邊食煙歇腳,不懂自己如今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傀儡一樣行于世間。 * 猜猜死的是誰傷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