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明朝考科舉_分節(jié)閱讀_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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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出門時天色猶暗,黃土高原上風(fēng)沙縱橫,哪怕是正夏秋交際的日子也帶著分陰沉沉的寒氣。崔榷連日晚直早睡,今日起得太早,倒有些困倦得支不住,裹緊長衫在車?yán)锛倜痢?/br> 在這車?yán)镆菜粚崱?/br> 悶雷似的馬蹄與車輪聲在耳邊轟鳴,帶起連片腥味的土沫被風(fēng)吹進車?yán)铩<毤嗆嚭熢缭诼飞项嶔さ门K舊不堪,風(fēng)一拍,積在簾子上的土就吹進車廂,腥濕的土氣中帶著一股邊城特有的銹味。 這味道他已聞了許多天,卻還是不習(xí)慣,屁股下面顛得像打板子似的車廂也叫人呆得不舒服。他忍不住敲了敲車板,叫車夫先停下來喝口水、歇一歇——反正沒那兩個監(jiān)押的錦衣衛(wèi)盯著他們何時走何時停,路上都由他崔老爺做主。 車子立刻停下,停得太猛,險些把他甩到廂壁上,滿窗灰塵也涌進了車廂里,嗆得他重重咳了一陣。車?yán)锓痰募胰艘沧擦艘幌拢囃饨械溃骸霸趺赐5眠@般急,顛到咱們老爺哩!” 車夫的聲音顫微微傳進車廂,喊的像是“老爺饒命”。崔老爺不耐煩地朝窗外喊:“誰要你性命了,老夫只叫你停車穩(wěn)當(dāng)些,別這么顛簸了!” 說著說著,他忽然覺著不對勁——不只他的車夫在喊老爺饒命,好像是有幾道聲音齊喊著似的。他們的車隊分明已該停下,馬蹄聲仍從他耳邊清晰掠過,隔著黃土彌漫的紗窗簾,仿佛有騎馬的影子一晃而過。 他不禁撩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足令他心膽俱喪的一幕——他的糧車隊被一群馬賊圍住,刀劍明晃晃立著,后頭家人們俱都鵪鶉似地叫人上綁,幾輛車也由賊人接了手。 那隊馬賊看他伸出半張臉去,便有個中年胡子拍馬上來,拿劍尖劃過他的劍,鋒刃一轉(zhuǎn)剃下了他半張臉的胡子,笑吟吟地說:“本大王正缺糧草,你這老兒倒知趣,送來這么多車上等精白米,大王這就笑納了!” 馬賊來去如風(fēng),搶了他們的米就走,倒不傷人劫財。待他們走遠了,才有幾個家人掙扎著互相解開繩子,來攙扶他。 崔榷緩了半天才站起來,腿猶有些軟,喘著粗氣說:“此必劉氏害我!此必劉氏害我!” 隨行的家人都嚇得要去捂他的嘴:“老爺說話可要小心!親家老爺是鎮(zhèn)撫,一家子孫都在這兒作將軍,老爺如今不是官身了,哪里好罵那有官身的人呢!” 不過是個老兵…… 崔榷想痛快地罵上一句,卻又黯然閉上了嘴。只在短短半年多前,他還是受盡家鄉(xiāng)父老敬仰的四品大員、清流文臣,可以不屑這些武官,現(xiàn)在自己卻不只是沒了官,還是納米贖罪的犯人,身份竟還不如這些武官了。 他咬了咬牙,扶著車板起來,看向隨行過來的家人:“還有銀子沒有?他們想借著搶走軍糧,害我受刑,我豈能遂他們的意!” 他要再去買糧,等回到家就叫大兒子上疏檢舉劉家,給他這父親出氣! 他惦記劉家惦記得深,而遠在榆林鎮(zhèn)的劉鎮(zhèn)撫也正想著他,問坐在身旁的二兒子:“這厭物的家產(chǎn)將來都得歸我燮哥,你叫人守在路上搶他的米,他會不會還有銀子買糧?要叫他買了貴的米再回來,來去之間,賠的豈不都是我外孫的銀子?” 他那貼心的兒子笑著說:“父親放心便是,我吩咐過了,叫那幾個人將米拉去綏德,重賣給崔家。中間差的銀子落到咱們手里,派個人不就給燮哥了?崔榷如今又不是官兒了,一個憑兒子得圣寵才得納糧贖死的刑余之人,還能在咱們榆林翻了天?我先將這幾車糧入庫,你老給兩位錦衣衛(wèi)大人蓋了印,送他們回京再說。” 錦衣衛(wèi)走了,他們才好收拾妹婿啊。 父子兩人有商有量地準(zhǔn)備著招待女婿,隔著百余里山路,崔老爺果然也準(zhǔn)備再買十石米送去邊官。眾家人叫方才的搶匪嚇怕了,怕他們買了米又要被搶,紛紛勸主人等兩位錦衣衛(wèi)大人回來了再安排。 可崔榷哪里肯聽? 他認(rèn)定了那兩個力士去劉家兩天,必定收了他們的銀子,兩下串通好了,不能信任! 他們?nèi)舻⒄`了納米的日子,劉家必定要給他安罪名處罰他;若兩手空空去求助,那自更不必說——他跟到劉家早結(jié)了仇,當(dāng)初自己位高勢大,對方不敢怎樣,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豈有不報復(fù)的? 大兒子在朝中再有權(quán)勢,頂多也只能事后替自己討回公道,當(dāng)中的苦還不得是他自己吃么? 他鐵了心要買米,可邊關(guān)的米比京里貴上近一倍,十石米就敢要近四十兩銀,幾乎就是他們剩下的回程盤纏了。眾人都怕買了米就沒銀子回鄉(xiāng),勸他別逞一時之氣,跟劉家低個頭,求前岳丈和大舅子們借些米給他納糧就是了。 崔老爺卻又有一身傲骨,豈能這么容易摧折了! 他向來是個有決斷、有行動力的人,當(dāng)初與劉家反目、休棄徐氏、清黃冊……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自己獨斷專行,這回買米也是一樣。他盯著人取了崔燮給劉管事的銀子,派家人到處買米。 這邊關(guān)地方都是軍屯,產(chǎn)的雜糧多,白米少,任是他們有銀子,卻沒人肯買這么多。家人與車夫們花了幾天工夫到處踅摸,最后還是不知從哪兒來了個過路的車隊,運著四輛大車的米,按著五兩一石的價錢賣足了他們十石的。 崔家眾人手里的銀子都花空了,崔老爺不得已典當(dāng)了幾件春日穿的厚綢料衣裳,雇車再次踏上去榆林的路。 他們卻不知道,就在他們滿綏德轉(zhuǎn)著尋米的時候,兩位錦衣衛(wèi)力士卻已揣著蓋了章的文書和滿腰金銀,愉快地踏上歸途。 這一路上兩人還不停贊嘆:“劉大人的女兒雖死得早,對女婿和外孫卻沒得說。那崔老爺人還沒到邊關(guān),只聽咱們說了有罰米的事,他們家就趕緊自己掏了私庫補上,給咱們用了印,生怕女婿走得慢違期哩?!?/br> 孫力士極力夸劉家大方,程力士卻說:“也不像是多愛女婿,八成是看在崔翰林的面子上吧。女兒去后,外孫子不就是寶貝金疙瘩了?總得給外孫的父親做面子,崔翰林臉上也好看……” 只可惜有這么個連連出事的父親,做兒子的也只能想法把面皮熬老成些了。 兩人邊議論著邊往關(guān)內(nèi)走,與崔家的隊伍在榆林城中不曾撞上,就此岔得越來越遠。崔老爺沒了錦衣衛(wèi)護持,心里恨恨想著回家奏他們一本,行事卻越發(fā)謹(jǐn)慎,買完糧后親自帶人在客棧后院里守了一晚上,轉(zhuǎn)天天大亮了才出發(fā),終于趕在天黑前到了榆林。 崔老爺生怕劉家人出來羞辱他,大夏天地身上還罩了斗篷,又準(zhǔn)備好了許多言語應(yīng)對那群軍漢。卻不想劉家根本沒人來接他,沒人哪怕來看他一眼,那兩名押送他的錦衣衛(wèi)也不在,只余他們一行孤零零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地方熟的劉莊頭叫他扔在榆林,想叫也叫不過來了。 但他是剛硬有決斷的人,不再想劉家,只叫家人打聽他們納米的該運到何處。這榆林衛(wèi)是衛(wèi)所,不是普通城市,城里的匠人、居民也多是軍余,對軍中的事十分熟絡(luò),很快便指給他們衛(wèi)府所在。 到了衛(wèi)軍府外,崔榷便躲在車?yán)?,命家人通報,說是去職云南參議崔榷來納米。 劉家的人依舊沒出來,大門里走出來的是一名穿著京樣兒掐腰曳撒的中年軍官,粗俗地朝著他的馬車笑道:“什么去職參議,咱們府里可沒接過這樣的文書,只聽說有個貪贓枉法的罪人崔榷要來納米贖罪。罪人崔榷何在?納米失期兩日整罪人崔榷何在?” 崔榷心如火燒,羞恥得不想下車。可衛(wèi)府軍士漸漸圍上來,那大漢更是抵著他的車子直呼他的名字,他又不能不下,只好遮著臉磨磨蹭蹭地下了車,清咳一聲,端著進士的架子說:“崔某奉命至此……” 那官人根本不等他說話,將手一揮,命人架他進府,搭到二堂里,吩咐道:“罪人崔榷運米失期兩日,當(dāng)責(zé)笞刑二十,來人,給本官扒了他的衣褲用刑!” 不!不能扒!他是前朝進士,是、曾是從四品大員,豈能受辱于軍漢之手!這些人是故意陷害他,為了叫他低頭受辱的! 那些手拉開他的衣褲,逼得他終忍不住叫出了“岳父”二字:“我岳父是榆林衛(wèi)鎮(zhèn)撫劉大人,你們豈能這樣對我!” 那漢子早接了上司嚴(yán)命,叫人用棍子壓緊了他的肩、腰、腿,冷笑道:“崔大人既是做過官的人,又有做官的親戚,竟不知做官者是犯人親眷的,臨事當(dāng)回避的律例?你運糧失期依律當(dāng)責(zé)笞刑,本官看在劉鎮(zhèn)撫和兩位小爺?shù)拿孀由?,沒叫你在院子里扒了褲子見人,改在二堂里用刑,你竟還嫌不足么?” 他將筒中小簽往下一扔,喝道:“竟欲倚親戚之勢壓制本官?我們軍中卻容不得這等不法之事,給本官再加十板,打!” 木板入rou的聲響脆生生地響起,夾雜著崔榷慘烈的呼聲。劉鎮(zhèn)撫與留在城中的二兒子共坐在后面小屋里聽著,聽他聲音漸漸低微,不禁有些擔(dān)心,問侍奉在旁的兒子:“那崔榷是個剛出詔獄的犯人,又風(fēng)塵仆仆跑到邊關(guān),身子都酥了,還經(jīng)得住經(jīng)不住這幾十板子?可別真?zhèn)€把他打死了,燮哥還得給他守孝,這不耽誤他做官么?” 他兒子只恨打得不夠狠,更不在乎崔榷受得住受不住,笑嘻嘻地說:“打的是小板子,不傷身。他在云南搜刮民脂民膏,定然養(yǎng)出了一副好體格,哪兒有這么快就死的?大不了打完了把他留在邊關(guān)養(yǎng)幾個月,明年好了再放他回去,反正他還得納四年,且慢慢折騰?!?/br> 要是打死了也沒什么不好。崔燮一直不能成親,不就是說怕妨父祖兄弟么?如今他祖父已歿,只要父親死了,兄弟一分家,他就能成親了…… 劉家父子二人在小屋里靜靜聽著外面?zhèn)鱽淼陌遄勇暸c越來越沙啞的叫聲,待那聲音漸漸小下去,劉鎮(zhèn)撫才下了決心:“你把文書做干凈了,別叫人日后查出痕跡來。咱們便不留崔榷養(yǎng)傷,將人這么送出去……” 他怎么也不能親手弄死外孫的生父,崔榷的生死就由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