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垂下來擋住了舞臺。可是孤男寡女下簾子，和孤男寡女加一個頂頭上司下簾子，背后能想到的東西就不一樣了——

    有謝千戶這尊大佛在上頭壓著，他們都不敢代入封云跟窈娘在后臺干些什么了！白瞎了風(fēng)云這么個好模樣，白瞎了他們錦衣衛(wèi)的風(fēng)流衣裳！

    眾人正批判著文人寫的戲不行，不懂廣大人民群眾的審美，紗幕再度拉開，裊裊爐煙升起，屋里再度裝成個雅致閨房的模樣。四名穿著對襟襖裙、梳著雙鬟的侍女圍在一座鏡臺前。

    臺上一面銅鏡正正遮住了王窈娘的臉，只能看見她梳著望仙髻，發(fā)鬟用染色的木珠鑲了銅做成金花固定。

    弦管驟然撥響，四位侍女齊齊后退。

    鏡后的王窈娘唱著“綠云堆鬢，臉生霞脂香淡勻”，從桌后站起身來，露出一張眉眼修長，眉尾略細(xì)而上翹，擦抹得粉暈雙頰，雪膚朱唇的美貌臉龐。她頭上鬟髻高堆，插滿了首飾，兩耳戴著長長的碎珠耳環(huán)，額上間了一枚紅花鈿。身上穿的是象牙色對襟大袍，里襯著小高領(lǐng)的藕色小襖，頸間戴一個鑲瓔珞的金項圈，

    光板折射的淡黃光芒從兩側(cè)打到她臉上，將臉上不夠精致的輪廓模糊了，只留下如畫成的眉眼朱唇，烏發(fā)如云，清艷難言。

    那曲兒唱的也正應(yīng)景，什么“臨風(fēng)一笑不是春，疑是梨花月下魂……”

    誰說文人寫的戲不好了，寫的好！就是這么個人，這么段兒曲就得這么唱！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書是《明清散曲史》趙義山

    具體的曲子和作者明天再上

    第151章

    窈娘這一出場真是艷光四射。

    打扮得這么美, 是要去色誘黑衣盜, 還是要先跟封云訴訴真情？

    臺下的錦衣衛(wèi)們伸長了脖子等著，戲臺里小門推開, 果然走出一個年輕俊秀的錦衣衛(wèi)……不是一個, 是一排。走在前頭的是一步一頓, 步伐格外顯眼的謝千戶，走在后頭的是一隊六人的丹衣校尉。封云雖是站在最前頭的, 卻也沒比后頭的人顯眼兒多少。

    那些名字里不帶風(fēng)云, 卻也在抓捕黑衣盜時立了功的校尉們頓時揚眉吐氣：“那臺上演的都是咱們這些人，待會兒叫那唱戲的把咱的名字記下, 在外頭唱時多報一報, 就不信沒個小娘子聽了咱的名頭, 找咱們求救申冤來！”

    沒有小娘子，也有小娘子她爹娘、爺奶、叔嬸……翁姑就算了。

    連同那幾位千戶都動了動心思，思忖著要不要也跟謝瑛他們一起巡視。反正若能多拉幾所的人，他們也不用天天輪值, 至多了一兩個月輪一回, 也不算太累。

    眾人一邊看著美人一邊想著美人, 唯有謝瑛全副精神都放在戲里——臺上正唱到謝千戶調(diào)兵遣將，命封云扮作抱琵琶的樂工，早晚伴在窈娘身邊，又叫余人妝成百姓暗中跟隨他們。

    眾錦衣衛(wèi)喏喏應(yīng)命，臺上燈火漸暗，一重重紗幕落下, 一室艷光煞氣都隱在簾后。眾人都是聽?wèi)蚵爲(wèi)T了的，聽調(diào)子就知道這套曲兒唱到幾分了，這場戲分明還差一支煞曲沒唱，怎么就落下紗幕了？

    眾人剛要起來抗議，那紗幕忽又從中間層層分開，走出一個冶容艷質(zhì)，懷抱琵琶的王窈娘，垂頭拂弦，唱道：“不甫能黑漫漫填滿這沉冤海，昏騰騰打出了迷魂寨，愿諸位位列三公，日轉(zhuǎn)千階?！?/br>
    臺下眾人轟然而起，也不灑錢了，摘下身上的香囊、玉佩、帶鉤等物，不論貴賤，滿滿地扔了一臺。

    這支曲本該是落幕前窈娘對著謝千戶與眾錦衣衛(wèi)唱的，可臺下坐的就是錦衣衛(wèi)，還有當(dāng)日擒住黑衣盜的人，薛老板提前就叫人安排了這場面，讓飾窈娘的正旦出來對著真錦衣衛(wèi)們唱這一段。

    計掌柜千叮萬囑的不叫他們改詞，他們只改改唱曲兒的地方還不成么？

    臺下熱烈地扔?xùn)|西，臺上的正旦、簾后的諸生和樂工、雜役們心都顫了，連那琵琶聲也顫了顫，最后一句唱詞臨場改成了：“賜下這一身衣食，恩德無涯！”

    臺下叫了無數(shù)聲好，恨不能連靴子也扒了扔上去。幸好后面布景布得不大慢，不等那些年輕人在上官們面前扒個精光，紗幕就再度層層拉開，露出兩間并列的房間，中間隔著一道門。

    就像是把他們熟悉的酒樓雅座橫著剖開，給人看半拉房間似的。兩間房里各坐著一個人，左邊坐的是個穿白紗衣的俊俏小生，右邊是個黑衣沖末。

    正旦抱著琵琶朝左邊房間走去，坐在椅子上揮手拂弦，那小生念道：“小生錦衣衛(wèi)校尉封云是也。自受千戶之命，護(hù)著王娘子在平康巷輾轉(zhuǎn)，暗訪黑衣盜，今已過月余。近日忽聞有豪客在這酒樓內(nèi)呼朋引妓，一擲千金，其中似混有失竊之貢品。我家千戶查知是實，特命我?guī)镒觼泶说丶僮髻u唱，以探其情！”

    他這邊說著如何捕盜的話，另一側(cè)沖末則豪情萬丈地唱著：“論疏狂端的是我疏狂，論智量誰還如我智量……漢日英雄唐時豪杰問他每今在何方?！?/br>
    兩邊的賓白唱詞交錯推遞。黑衣盜洋洋自得地唱著自己犯下大案，卻無人捉捕，只管盡情受用盜來的東西；另一畔封云與王窈娘也且說且唱，商議著如何誘黑衣道入彀。

    這一段用的是打有電視劇時就用爛了的鏡頭跳轉(zhuǎn)手法，但在大明，這樣在舞臺上雙視角推進(jìn)的戲還是頭一回問世。首映視的作者、編劇團(tuán)隊們早看熟了分鏡頭腳本，倒不覺著什么，這群包場的錦衣衛(wèi)可是新鮮得幾乎有些震驚了。

    不只震驚，還痛快！

    看那黑衣盜洋洋自得，夸什么智計無雙，還不是叫他們錦衣衛(wèi)玩弄于股掌，馬上就要落網(wǎng)了？

    他們就是這么多謀善斷，就是這么明察秋毫，就是這么在那些盜賊強人最得意的時候從天而降，將他們緝捕歸案的！

    前所的校尉們都不禁把胸口挺高了，朱驥想想著這都是自家屬下干的，也有些自豪，搖頭晃腦地看著臺上的戲。

    黑衣盜唱罷了自稱自贊的曲兒，又道白：“我在這平康巷中，打聽得有一琵琶女王娘子色藝雙絕。今日特來此地，則只為見王娘子一面，親近芳澤?！?/br>
    他說罷這話，另一側(cè)的王窈娘與封云便推開了兩間屋子間的假門，上前獻(xiàn)藝。兩人言語中暗藏機(jī)鋒，問出了黑衣盜出身地，正是窈娘隨父任職之處，獻(xiàn)唱后，黑衣盜又拿出一枚玉佩打賞，正是窈娘父親常戴的東西。

    窈娘作受驚科，拿著玉佩走到臺前，悲聲唱了一段煞曲。這場結(jié)束后卻沒落紗幕，伶人也沒下臺。封云借口倒酒，從右手房間走到左手處，拿出個紙條，綁在窗口不知何時落下的鴿子腳上。

    鴿子張翅飛走，左邊房間有扮作小二的人出來解開紗幕遮住，封云重回右間配合著窈娘穩(wěn)住黑衣盜。

    轉(zhuǎn)眼紗幕再開，左邊那房子已被拆成一片空蕩蕩舞臺，一隊著丹黃曳撒的錦衣衛(wèi)便在綠衣白斗篷的千戶帶領(lǐng)下，撞開兩座房間中的假窗滾入房中，與黑衣盜廝殺。

    他們錦衣衛(wèi)擒捕盜匪案犯，可不就是這么痛快淋漓的打上一場？

    福壽班也是會唱武戲的，打得熱鬧紛呈，底下一群專家點評著他們的動作、姿勢。打到后來，臺上的封云就護(hù)著窈娘藏在后頭，其余諸衛(wèi)士擺著漂漂亮亮的架子，唯有謝千戶翻著斗篷和那黑衣在臺上對打，拔長劍壓在其頸間。

    黑衣盜終于歸案，謝瑛審清他身上罪責(zé)，上疏為窈娘之父平反。奏疏送上去，自有御史核查真相，稟明天子。圣天子威嚴(yán)英睿，聞言便沉穩(wěn)流暢地表彰了王窈娘幾句，命叫他父親官復(fù)原職，贈旌表與她，敕為貞女。

    賜敕書時，卻是那位謝千戶獨自登場，先唱了一段【朱履曲】：“喜遇著太平時世，保護(hù)著一統(tǒng)華夷，乾坤清正古來稀……”

    臺下朱指揮先喝彩：“好唱詞！別的也就罷了，這句不知是誰寫的，這才是咱們錦衣衛(wèi)的口吻！如今不正是太平時世，咱們便是那保護(hù)著清平乾坤的人！”

    謝瑛也贊道：“此格言也，叫天下人聽了，才知咱們錦衣衛(wèi)的心腹！”

    臺上的謝千戶向窈娘宣了旨，又憐惜她一個孤女到處飄零，便將她認(rèn)作義妹，親自主持婚事，將其嫁給了封云。

    直到婚禮上，封云在新房中掀開蓋頭，雙手托錦帕，看著窈娘艷妝的臉龐，才撈到了第一句唱詞：“我愛她德高，她愛我英豪，但相逢金風(fēng)玉露勝千朝。懲賊盜刁，得皇恩褒，既稱了少年心，永團(tuán)圓直到老。”

    那群把自己代入封云的校尉們終于盼到這一曲了，低低議論著：“整整唱了四折戲，才聽到這么一句腔兒，咱這娶個嬌娘也不容易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