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xì)看看，易經(jīng)、禮記、尚里眼熟的句子，只春秋用的是文公一節(jié)“公如晉”。

    他先在草稿紙上謄抄下了題目，先寫下了自己爛熟于心的那篇《天下之民舉安》。

    孟子去齊這一節(jié)，孟子所論的核心就是他是為安齊國、安天下而見其王。即便齊王并非明主，他也冀望王能悔改，重新用他，所以要在齊國停留三日，而后白日出行，令齊王有悔改的余地，起用他安國安民。

    他腦中掌揣摩著戚縣令那天所說的“只有身居朝中，手cao權(quán)柄，才能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yè)”，所以寫文章時也不自覺地挑了本章中孟子欲使齊王起用自己的角度，而非僅以題目表面的“安天下”之意入手。

    欲安天下，重在賢君明主，君臣相得。大賢心懷天下，必先得君王之用，圣道才能濟(jì)之百姓。若有才德而不能立于朝中，縱使有亞圣之賢，也無力澤被蒼生。

    他在草稿上整整齊齊地寫下“大賢圖安天下，其所望于王者大矣”！

    破題之后，承題、起講便緊扣破題中的“天下安”三字，從百姓安危引申到“孟子去齊”這一節(jié)中孟子對齊王的期待。

    “齊王天資樸實(shí)，好勇、好貨、好色，好世俗之樂”，本沒有安天下的資質(zhì)，然而孟子為生民計(jì)，仍愿留在齊國，節(jié)制齊王之欲而長其仁樂之心。

    若齊王不用孟子，只是一庸碌之君；若孟子不得見用，遺賢鄉(xiāng)野，亦不能澤被百姓。唯有使齊王用賢，君臣相得，以王道治齊，才能使天下人才皆欲入齊，天下百姓皆樂為齊人，以齊國之澤施被天下，彌平各國攻伐暴戾之心，終成“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的治世。

    所以孟子不為齊王所用，而后停留三日不去，又豈是為了自己一身權(quán)勢？而是身負(fù)齊國與天下百姓的重責(zé)，不得不放下自己胸中的浩然之氣，冀望君王啟用。

    因?yàn)榭紙錾暇O其集中，大腦在壓力下倍加活躍，他那中二比又得了兩句精當(dāng)?shù)膶?。于是他又把那兩句添入原中二股的對句之后，融成兩個更長的比偶句，上下審讀幾遍，覺得添了之后辭氣更暢達(dá)、銜接更渾融，這才連題帶文謄抄到考卷上。

    一篇四書文不過三百字，又是寫過的熟題而非新題，雖說中間略有添減，又反復(fù)查了錯別字、避諱、空格，最終謄抄完成，也只花了一個多小時。

    此時許多學(xué)生連草稿還沒打出幾句，崔燮左右看了一眼，安心地啜了口茶，低頭繼續(xù)做題。

    第二題是“樂只君子，民之父母”。

    詩傳曰：“愛利及民，故曰民之父母”。樂只君子”在《南山有臺》一詩中反復(fù)出現(xiàn)，只在稱頌贊美君子，可以不必理會，本題的關(guān)鍵在于“民之父母”四字。只要扣定“君子”如何施政才能當(dāng)?shù)谩懊裰改浮保筒慌挛恼虏磺蓄}了。

    可是為民父母……是要寫“愛利及民”？“保其所愛”？還是該以《四書》中所說的“民所好好之，民所惡惡之”為準(zhǔn)？

    文中需包容這些意思，卻又要立意更高一層，還要扣住《南山有臺》全篇。那么君子不只要作百姓父母，還要作邦家之基，不能一味從仁恕、保育百姓方面寫，而要以朝中君子角度，從更高的位置看待百姓。

    崔燮思慮再三，提筆寫下“為民父母者，惟不以民視民而已”。題前一段先寫以民心為己心，如父母掬育子女般不計(jì)自身利益，愛民之愛而利民之利。而起比先重申保育百姓，令治下生民安居樂業(yè)之意，再由此引申出欲令百姓安居，則須君子“在朝美政，在位美俗”，成為朝廷棟梁。

    到此處就由題目這一句引入全詩，從君子撫育百姓的德音與百姓對君子的敬愛正反兩股對比，最后重歸于以民心為己心，視民為子女之意，呼應(yīng)前篇，緊扣題目。

    這一篇雖是現(xiàn)場寫就的，但這種主旋律文章本就是他的專長，再加上戚縣令之前提點(diǎn)他的那句，他也翻來覆去想得爛熟了。文章意思皆在心里，只要布局謀篇、雕琢句法，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到中午巡場皂隸過來送水送飯時，他已經(jīng)打好草稿，校改了幾遍。中午稍微休息，又檢查了幾遍，正式謄寫完成時，才剛過未時不久。龍門旁已有幾個先交卷的小學(xué)生，等待湊夠人數(shù)一道出去。

    崔燮看看確實(shí)無誤，也收起卷子拿到縣尊堂前，當(dāng)面交卷。戚縣令也不抬頭看他，先拿卷子看了一遍，臉色漸漸就舒展了，提筆在卷面上畫了個圈，撩起眼皮嘉許地看了他一眼。

    戚縣令也知道他不會作詩，并沒對像別的小學(xué)生那樣考個詩詞對句，揮揮手道：“去吧，后兩場也要來考，別以為我圈了你后頭就能棄考了！”

    崔燮懸著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輕輕呼了口氣，垂手聽縣尊訓(xùn)示幾句，就走到龍門前排隊(duì)去了。

    轉(zhuǎn)一天縣衙外便貼出了圈案，取中的前五十排成兩個同心圓，外圈三十人，里卷二十人，未入圈的考生另排一張紙。趙應(yīng)麟跟著他過來看榜，一抬眼就看見了那個“甲四”的考號高高題在大圈最上頭，連忙拽了他衣擺一把，興奮地叫道：“你看！你的考號在那上頭不是！”

    崔燮抬頭看去，果然第一個就是他。

    他不知道這是因?yàn)樗娴膶懙煤?，還是戚縣令故意偏他，也不敢太高調(diào)，挽著趙應(yīng)麟的袖子說：“看都看見了，先回家吧，還有兩場呢。”

    趙應(yīng)麟激動得差點(diǎn)帶他上街吃酒去，看他一副沉迷學(xué)習(xí)，無心應(yīng)祝的樣子，也只好搖了搖頭：“那你好好復(fù)習(xí)，爭取考出個縣案首來，真考上了，咱們就到府城，去那最好的云翔樓吃一頓去！”

    崔燮跟他保證了要好好考，回到家里接著看《大明律》和《歷代名臣奏議》。

    縣試三天，頭一天考經(jīng)義，第二天也是考詔誥表判論這些應(yīng)用文，第三天考時務(wù)策。臨考前那幾天林先生給他押了策論題，經(jīng)史時務(wù)都做過，詔誥表又只格式正確就行，不需要太緊張。倒是“判”他做得略少，這兩天得臨時抱抱佛腳。

    轉(zhuǎn)眼兩天已過，又到了二場的日子。

    他們這些考在前十的學(xué)子待遇又和普通考生不一樣了。前十名要提堂考，能在文廟堂里坐著，有更舒適的單桌單椅，喝著免費(fèi)熱茶，就是要在縣令眼皮子底下作文章。

    戚縣令臉色凝重，先教訓(xùn)他們一番不許作弊，不許因上場考得好而有驕矜之心……訓(xùn)得學(xué)生們頭也不敢抬，這才叫人傳下了早上剛擬出的題目。

    若在別的縣，二三場敷衍過去也就罷了。但戚縣令治下剛出了三名進(jìn)士，今年的大計(jì)也過了，估計(jì)能再留一任，正是雄心勃勃要教化好學(xué)風(fēng)的時候，于是加意認(rèn)真地?cái)M了兩道判，一道論：

    一道判是茶鹽商稅繳納不足的，按欠稅十分之一的杖四十，最高止杖八十，稅銀限年底繳清；一道是朝覲失儀的，應(yīng)罰俸半月，糾察官未能發(fā)現(xiàn)，與之同罪。

    論則是論宋代的章獻(xiàn)劉皇后，也就是宋真宗皇后，著名的“貍貓換太子案”主角。史書上的記載沒有電視里那么有趣，寫史論就更枯燥，基本就是把宋史中譯中地寫出來，先敘她出身銀匠家，以微賤之軀承幸，最后登后位、威加天下的經(jīng)歷。而后贊一贊她撫育仁宗之慈，不治宮室，聽賢臣勸諫之賢，最后刺一刺其于李宸妃一事的過失。

    這一場考得比頭一場輕松得多，再三天之后的終場更是只考一道策問，題目出的是“興水利”。

    雖然不是崔燮這些日子準(zhǔn)備的救災(zāi)，可他也不是那種四書五經(jīng)開蒙，除了經(jīng)義什么都不懂的書生，平常看電視也看了不少跟治水有關(guān)的?，F(xiàn)代技術(shù)不敢寫，他就寫了寫興建水車，挖掘通渠引流，引水灌洗鹽堿地栽植水稻之類宋明時期本就存在的技術(shù)，按照六先生文集的風(fēng)格推敲文字，寫出來也算得上辭理清通，言之有物。

    三場考試后的縣衙張掛的榜上，他的考號始終就高高懸在圈上。正式出榜時，他的名字卻被單獨(dú)寫在圈外最高處——竟是中了頭名案首。

    家里人激動狠狠哭了幾頓，小同窗們也紛紛來賀。林先生得意地帶他出去了喝了幾頓酒，毫不低調(diào)地說自己教了個神童，新舉人湯寧和那些書生們都說，當(dāng)初在重陽詩會上就知道他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

    唯有崔燮自己心里有些惶恐。

    他一個穿越者，真能寫出比這些生在大明朝，讀著四書五經(jīng)長大的學(xué)生更好的文章嗎？還是戚縣令看在素日的面子上，特地提拔他的？

    縣考出榜之后，準(zhǔn)備去永平府考前，他獨(dú)自求見戚縣令，問出了這個問題。戚縣令如今諸事順意，容光煥發(fā)，不靠人rou修圖就有了幾分游記配圖中那個美男子的意思。但聽著崔燮這問是，他的嘴角頓時又繃了起來，沉著臉說：“你怎會有這樣的念頭！這是朝廷的掄才大典，本縣豈能為你一個小小的儒童舞弊！”

    他理直氣壯，渾然不記得自己當(dāng)初那句“位居朝中，使天下百姓安居樂業(yè)”是為什么說的了。

    然而崔燮一點(diǎn)兒也不計(jì)較他這態(tài)度，甚至是非常喜歡，壓在胸口幾天的隱憂一下子就散盡了，笑意從心底透出來，整張臉上都透出明亮的光彩。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失儀，連忙深深低下頭認(rèn)錯：“是學(xué)生想錯了，學(xué)生只是自覺德薄才疏，沒想到能得大人這般厚愛……”

    戚縣令雖然板著臉，但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淡淡哼了一聲，便叫他起來，教訓(xùn)道：“我愛的是你的科場文章，又不是你這個人，用得著你在這里自謙？自古道‘不愿文章中天下，但愿文章中考官’，你有本事寫出合我這個考官心意的文章，這個縣首便是你該當(dāng)?shù)?。我都不怕日后上司照磨試卷，你又怕什么？！?/br>
    崔燮“唯唯”地聽著。戚縣令見他的態(tài)度還可取，教訓(xùn)完他，又提醒了一句：“前些日子府尊大人給你改的那些試卷呢？拿出來仔細(xì)揣摹他的文章手法。王大人與本縣不同，不愛偏于古文的淡泊風(fēng)格，愛那法度嚴(yán)密，矜貴莊嚴(yán)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忘寫了，《樂只君子》改自崇禎年熊開元的四書題《詩云樂只君子一節(jié)》，《天下之民舉安》是崇禎元年進(jìn)士金聲的

    第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