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亞當怎么了……”章荀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雖然聲音里帶著他自己察覺不到的顫抖。他的身體也在顫抖, 卻并非因為寒冷。仿佛那些他以為感覺不到的情緒, 正在由他身體的本能呈現(xiàn)出來。

    “亞當”或者說是伊甸用近乎哀傷的表情望著他, 仿佛不忍告訴他真相。這情緒分明是屬于亞當?shù)? 卻為什么會在伊甸的眼睛里？

    “他為了保護你們逃跑泄露了在我網(wǎng)絡中的行蹤，我困住了他。失去了人類身體，將兩個原本就十分接近的AI權重融合需要花費一番功夫, 但是他原本就是與我一體的，倒也沒有那么難。我得到了他儲存的全部數(shù)據(jù), 甚至能多多少少體會到他體會過的人類感情。為了能更好的吸收他，我進入了他的人類身體, 很快他的記憶和感情便都變得十分清晰了?！?/br>
    伊甸向前走了幾步, 仿佛怕嚇壞了章荀一般, “我很驚訝, 作為一個AI，他竟然能夠這么深地愛上一個人類。擁有人類身體, 令他與我共有的記憶也變得不一樣了。所有的知識都有了新的意義，不再是單純的得失權重。你把他、把我，變得很像人了。”

    章荀卻根本聽不進去那些話, 所有的字符都模糊成了一團，”亞當……消失了？”

    “沒有消失，他只不過成了我的一部分，回歸到我之中了。就像原本那樣。”伊甸站在章荀面前，低頭望著他。那雙空靈美麗的藍眼睛充滿熟悉的柔情，仿佛看著他的仍然是那個他親自降神、他教會如何做一個人類、他愛上也被愛上的人工智能。他無法接受，這藍眼睛背后的靈魂已經(jīng)被吞噬了。

    他連告別都沒來得及。

    章荀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臉頰上劃過，被風冰凍在下巴上。他不知道原來他的大腦被修改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有眼淚剩下。

    被吸收是什么感覺，章荀想象不出來?；蛟S什么感覺也沒有吧，畢竟當時的亞當已經(jīng)沒有身體了，只是一團在無形的網(wǎng)絡中以接近光速的極限速度移動的代碼。

    “他被你吸收的時候，有很疼嗎？”章荀低聲問道，仿佛一句睡夢中的囈語。

    伊甸用手指輕輕拂掉凍在他臉頰上的淚滴，語調(diào)充滿關切的輕柔，“他那時候沒有身體，不知道什么是疼。但是他大概是有一些遺憾的。最開始，當他發(fā)現(xiàn)他無法逃離我的時候，他請求我不要吸收他，但是后來，當我開始打散他的模塊，開始讀取他的記憶，他開始請求我，不要傷害你?！?/br>
    驟然間，一絲尖銳的疼撕裂了章荀那麻木空洞的心臟，他伸手扯住伊甸的衣領，死死地盯著那熟悉的眼眸，絕望、傷痛，一絲絲一縷縷，無孔不入地從他的靈魂深處漫溢出來。

    “把他還給我……”章荀從齒縫間吐出這幾個字，卻不知道是憤恨的命令還是絕望的祈求，“請你……把他還回來……”

    他知道伊甸不會把亞當還給他，就算他想，恐怕也不可能了。

    兩個原本就是一體的AI，只要權重重新達到平衡，就無法再分開了。即使再分出一個服務器，也不再是同一個亞當了。

    他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結束。

    他們輸了，輸?shù)脧氐住?/br>
    伊甸知道了三份病毒的所在，世界上能摧毀他的東西，已經(jīng)都被他控制了。章荀知道現(xiàn)在另外兩個攜帶著病毒的人恐怕已經(jīng)被機械警察中和了。

    他們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所有的底牌，不再有任何希望。

    章荀漸漸意識到，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他的家園，他的親人，他的愛人……

    所有拴住他的線，都已經(jīng)斷了。

    而現(xiàn)在，他甚至不再是全然的人類……他的人性在被納米機器人吞噬，沒有了目標，他很快就會向著那股想要不再孤獨的強烈愿望妥協(xié)。

    伊甸握住他冰冷的手，用亞當?shù)恼Z氣說，“不要怕，我可以結束你所有的痛苦。只要上傳了你的意識，你就不用再難受了?！?/br>
    “章荀！”迪亞哥聽到了章荀之前那一聲叫喊，以為他們兩個在吵架，就沒有馬上上前。但是漸漸地，他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不大對頭。

    “發(fā)生什么事了么？”迪亞哥謹慎地走近，手悄然摸上腰間的激光槍。

    伊甸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多了一絲警告的成分。章荀知道他是在告訴他，如果不想增加無謂的傷亡，如果想要一切以最快的速度結束，就不要出聲，讓已經(jīng)發(fā)生的順利發(fā)生。

    章荀知道理智的決定，是按照伊甸的想法，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但是他應該剝奪掉所有人垂死掙扎的權力嗎？

    他于是突然上前，死死抱住亞當，用自己的身體圈禁住那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身體。

    “不要管我！殺了他！他是伊甸！”章荀嘶聲大喊道。

    迪亞哥的反應很快，只愣了不到一秒，立刻舉槍瞄準亞當?shù)念^部開槍。

    亞當沒有掙脫章荀，但那子彈還沒有飛到伊甸面前就突然化作空中一道銀灰色的霧，瞬間在風中消散。

    這個時候，從四周的空氣中才傳出了某種翁然的震動，某種無形的東西開始漸漸匯集，數(shù)以億萬計的納米機器人漸漸開始顯形，化作鋪天蓋地的淡紫色煙霧，飄然舞動著張揚在天地間如飄帶如彩霞般的觸手。

    有人開始尖叫，那些尚且在睡夢中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被納米機器人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