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亮起頭一線曙光時(shí)，神隱山莊的喧鬧聲終于弱了下去，似乎在宣告，他們已經(jīng)放棄了尋找崔艾。

    劉氏撲進(jìn)靈堂，放聲大哭：“母親，媳婦對不住您，沒有照看好小艾，竟讓賊人擄走了她……我這做嬸娘的，良心不安……”

    劉氏向來一當(dāng)家主婦的身份自居，從前為了哄住老夫人，做慣了老好人，禮讓妯娌姑嫂之類的態(tài)勢對她來說是手到擒來，如今口中話說的漂亮，句句自責(zé)，字字揪心，若是不知實(shí)情的人聽了，當(dāng)真要覺得她對母親侄女憑的一個(gè)真心實(shí)意。

    一旁崔茉上前扶住劉氏，抹淚道：“母親……你別難過，大jiejie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劉氏傷心道：“傻丫頭，你是不知道這里面的厲害……”

    母女倆正在一唱一和，崔榮志趁著臉色進(jìn)了靈堂。

    “老爺，您總算回來了……”劉氏一夜未合眼，看起來眼睛紅腫，面色蒼白，似乎為崔艾失蹤的事情cao碎了心。“小艾若有什么三長兩短，將來到了地下，咱們又什么顏面去見母親……”

    “怎么回事？山莊怎么會進(jìn)賊？”

    枕霞榭的下人們都被叫到靈堂外跪著，其實(shí)在場眾人誰不知道就是他們故意搗鬼。但如今山莊已經(jīng)是他們夫妻的囊中之物，誰又敢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

    一個(gè)婢女聽見問話說道：“回四老爺?shù)脑?。大小姐昨晚哭的狠了，回來時(shí)精神就不太好，把奴婢們都趕了出來，自己一個(gè)人躲在房里，奴婢們也不敢打擾……后來靈堂那邊人手不夠，便去幫忙了。”其實(shí)，就是劉氏故意將她們都支開。

    崔榮志道：“派人去找了沒有？”

    “昨晚山莊里里外外搜尋一遍，沒有找到人，便派了人手去山里找了?！眲⑹险f的情真意切：“這可怎么是好，崔艾若年紀(jì)還小便也罷了，可她如今將滿十七，已是個(gè)大姑娘了，就這么被賊人劫走，這清白……怕是保不住……”

    四老爺崔榮志沉著臉，說道：“小艾與母親最是親近，母親去了，她正當(dāng)心傷之際，你怎么不派幾個(gè)人多看著她！”

    劉氏聽了這話，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留下，顯得她臉色更加憔悴蒼白，還真與那么點(diǎn)驚懼擔(dān)憂的意思，自責(zé)道；“靈堂那邊人手不夠，我想著，反正小艾身邊有老夫人留給她的隨月和流云，平日都是辦事及其妥帖的，定能將小艾照看好，可誰知道，這兩個(gè)丫頭舍不得老夫人，跟著一起去了，就吊在枕霞榭后院那可老榆樹上！”

    崔榮志面上有些吃驚：“隨月和流云死了？”

    “是啊，這才讓小艾身邊沒了人，讓賊人有機(jī)可乘。”劉氏看著崔榮志吃驚的表情，心中暗恨，崔艾身邊的隨月和流云，是老夫人調(diào)教好放到崔艾身邊的，這兩個(gè)小蹄子一個(gè)柔美一個(gè)水靈，早就被崔榮志盯上了，就等這老東西已過世，就要占為己有！她心下得意，這老東西一死，給她除掉多少眼中釘！

    她腦海中想到那兩個(gè)丫頭纖細(xì)的身體懸掛在橫梁之上臉色青紫的模樣，心中就一陣快意！

    崔茉見狀也上前說道：“是啊父親，這也不能怪母親，都是大姐她命不好，還沒出聲就克死了大伯……”

    “住口！”雖然大哥崔榮顥已經(jīng)死了不知多少年，可他還是不喜歡有人提起他?！安还茉趺凑f，小艾是我們山莊的大小姐，是母親的心頭rou，趕快派遣人手去搜尋她的蹤跡！至于她的清白……不許聲張，就讓她干干凈凈的陪了母親一起走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死了便死了，沒死也要讓她死了之后再抬回來！

    劉氏跟崔茉對視一眼，唇角都露出笑意。

    就在這時(shí)，一個(gè)聲音從靈堂外面?zhèn)鱽恚骸八睦蠣?，四奶奶，大小姐找到了?！?/br>
    劉氏一愣，心想這么快就找到人了？但說話的人走進(jìn)來之后，她不由一愣，“你是誰？”這少女雖然穿著山莊婢女的衣服，她卻沒什么印象。

    “奴婢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丫頭，平日不怎么露臉，四奶奶沒注意也是尋常?！?/br>
    劉氏沒有聽見她說什么，因?yàn)樗匆娏随九砗蟮拇薨?/br>
    崔艾一身素服站在哪里，面上全無血色眼下烏青，空洞的眼神落在靈堂內(nèi)老夫人的棺木上，又好似穿過眼前這一切，不知望向何方。

    此時(shí)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天色并不怎么亮堂，靈堂內(nèi)的燭火依舊在燃燒，兩種光影混亂的交織在一起，另這嬌弱的少女看上去不似活人。

    劉氏渾身一顫，只覺的一股寒意從腳底滲入全身，令她牙齒冷的咯咯打顫聲音變調(diào)：“你……是人是鬼！”

    崔茉一直站在劉氏身后，這會兒直直瞪著崔艾，僵直著身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半點(diǎn)動彈不得！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神經(jīng)仿佛被劉氏的一句‘是人是鬼’給刺激到了，一聲凄厲的“鬼啊”脫口而出……

    崔艾的目光從棺木上挪開，似乎有些驚訝，“二妹，你在說什么?！?/br>
    崔茉聽到她說話，這才意識到，眼前的崔艾是活人，她踉蹌了一步，若不是丫頭在身后擋了一下，幾乎栽倒在地。不可能，她已經(jīng)期待了那么久，為什么崔艾還好好的活在這個(gè)世上，不可能！母親的安排她都是知道的！她怎么完好無損的站在這里！

    崔艾眉眼間寒意凜然，咬牙道：“月息，二meimei傷懷過度，此時(shí)有些魔怔了，你讓她清醒清醒！”

    月息心中大樂，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捉弄惡人！

    “是！”她答應(yīng)一聲，不等劉氏等人反應(yīng)過來，就越過一眾呆立當(dāng)場的丫頭婆子，‘啪啪’連兩個(gè)響亮的耳光一左一右招呼在崔茉的臉上！直將她打的眼冒金星原地轉(zhuǎn)了兩個(gè)圈。

    “茉兒！”劉氏雖然驚恐，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女兒被打，她下意識的去攔住，但她哪里能料到月息打人的技巧，不僅沒有攔住，自己也被絆倒，一頭撲到在老夫人的棺木前！頭撞在上面發(fā)出‘砰’的一聲響！當(dāng)場就撞暈了過去。

    月息心中得意，一臉平靜的退到崔艾身旁，這種懲治人的本事，她當(dāng)年在大安紀(jì)府的時(shí)候就練的爐火純青，門道可多著呢，既能讓對方倍感羞辱，又不能讓外任看出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靈堂中所有人都愣怔了，四老爺崔榮志詫異的看著崔艾和她身邊沒見過的丫頭，驚疑不定的看向自己的女兒：“茉兒，你有沒有事？來人，快將四奶奶扶起來！”

    崔茉感覺口中的牙齒都有些松動，偏偏臉頰并未腫起，嘴角也沒有血跡，她不知道崔艾從哪里找來一個(gè)丫頭，膽子肥上了天居然敢對她動手！一時(shí)怒火中燒，揮開父親就朝崔艾抓了過去！口中尖利的聲音幾乎能傳遍整個(gè)神隱山莊。

    “你為什么沒死？你該死！賤人！我殺了你！”

    崔艾利落的后撤一步，月息上前抓住崔茉揮舞的雙手。崔艾在一旁看著，目光掃過屋子的各色人等的神情，真真是一副眾生相！祖母百般小心，功虧一簣！她可憐的祖母，一生好強(qiáng)，為了延續(xù)博陵崔氏的血脈費(fèi)盡心思，最終卻沒能躲過自己兒孫的算計(jì)！

    她看著崔茉瘋狂的模樣，對崔榮志說道：“四叔，二meimei失心瘋了，您還是將她帶下去找郎中來看看吧，在這里胡鬧下去，會攪擾祖母在天之靈，實(shí)在不孝?！?/br>
    崔榮志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但崔艾一頂孝道的帽子扣下來，他也無話可說。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和暈厥的劉氏，說道：“將她們送回院子，找郎中來診治！”

    他發(fā)了話，立刻有婢女和婆子上前，將這對母女送走，崔茉被束縛住手腳還不甘的回頭詛咒崔艾，聽得崔榮志滿面鐵青，他這個(gè)女兒，都是給劉氏慣壞了！這種場合，是能說這種話的時(shí)候嗎！

    “四叔，這一大早，怎么大家都聚在這里？”昨日哭靈的時(shí)候，靈堂也沒這么多人呢！

    崔榮志聽見崔艾問話，這才想起她應(yīng)該被‘賊人’綁走了才對，便問道：“小艾，昨晚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還以為你給賊人擄走了?！?/br>
    “侄女并未離開過山莊，只是昨夜思念祖母，在枕霞榭怎么也睡不著。便去了山莊后面的老宅子?！贝薨?zhèn)定的看著崔榮志，說：“本來想跟人說一聲的，卻發(fā)現(xiàn)枕霞榭一個(gè)人都沒有。”

    崔榮志看著她的神情不像撒謊，暗恨劉氏做事太不干凈利落。卻也只能說道：“你沒事就好，四叔實(shí)在是擔(dān)心你，你若出了什么事，四叔要怎么跟你祖母交代?！?/br>
    崔艾矮身福了一禮，道：“多謝四叔關(guān)心，不知隨月跟流云去哪里了？”

    崔榮志聽見她提起，才想起還有這么一檔子事，一時(shí)語塞，心下也知道定然是劉氏做的手腳，有些惱怒，沉聲道：“她們舍不得你祖母，跟著一起去了?！?/br>
    崔艾頓時(shí)流下淚來，說道：“隨月和流云是祖母留給我的念想，沒想到我她們也去了?！彼D了頓，猶豫幾分，到底還是決定聽從那位公孫姑娘的主意?！八氖?，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