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露凍，一天冷似一天，沽水各島上建造蓬萊仙閣的進度愈發(fā)緩慢。楊戭負手立在高處，想著那日與紀爾嵐的談話，嘴角挑起一絲笑容。的確，他并不是沒有辦法應(yīng)對燕家背地里的動作。

    雷澤看著他的面色，躬身問道：“王爺可有吩咐？”

    “將工部和戶部的主事，還有木匠，石匠等各類工匠勞役的小頭目都叫過來?！?/br>
    雷澤答應(yīng)著吩咐下去，便有侍衛(wèi)前去叫人。他問道：“王爺，這些工匠的小頭目最是jian猾，前面答應(yīng)的天花亂墜，回頭便能找出無數(shù)由頭來，工錢照樣拿，活計卻沒做多少。一日三餐供著，這么多人，花銷也大的驚人。不如抓一個犯事的，殺雞儆猴。”

    楊戭冷笑道：“恐怕燕家正等著本王如此。到時候他們只需攛掇工匠集體罷工，民憤一起，御史也要參本王濫殺百姓，到時候又如何收場。恐怕只有娶了燕凌傾，才能讓他們收手了?！?/br>
    雷澤苦惱道：“難道王爺叫他們來，不是為了唬一唬他們？可這樣下去，皇上一樣要怪罪王爺玩忽職守?！?/br>
    楊戭也不說話，抬眼往不遠處看去，見十來位主事帶著幾十個形形色色的小管事往這邊過來。雷澤愁的直在心里嘆氣。待眾人走到近處，都知道這是當朝貴不可言的渡王爺，紛紛跪地行禮問好。

    楊戭瞄著幾個主事，也不讓他們起身，悠悠說了一句：“本王今日閑暇，來聽聽你這幾日進度如何。就從你開始說?！?/br>
    楊戭隨意指了一個滿身飛鏢橫rou的中年主事，那主事見自己被點了名，四面看了看旁人，趕緊討好的對楊戭笑著答道：“回王爺?shù)脑?，這差事交到小人手上，絕對做的漂漂亮亮包您滿意。若說這進度嘛……是慢了些，但各種原因是在不少……”

    “無妨，你且說來?！?/br>
    胖主事態(tài)度恭敬，語氣誠懇，說道：“回王爺?shù)脑?，小人手下管的是主殿雕木梁的活，手下有五名管事，每個管事下面還有百十來名工匠，按理來說，人數(shù)不少，也都是個中好手，可也得等下面木匠的活干完了才能交到我們的手上。他們交多少，我們就干多少，絕無半分懈??！”

    他說的信誓旦旦，無比懇切，若是旁人不知這里面貓膩的，恐怕也要信了八分。楊戭看著他，慢悠悠問道：“這么說，是木匠那里耽誤了你們的進度？”

    胖主事一時半會不知怎么答這得罪人的話，一旁卻已經(jīng)有一位面相精明的主事愁眉苦臉的說道：“回王爺?shù)脑?，小人李魚，正是負責(zé)木匠一事。關(guān)于此事，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呀，將木料用船運到島上，本就比平常要慢一些。等木料上了島，又要經(jīng)過干燥打磨切削等處理，這島上四面臨水，本就潮濕寒冷，這些工序又變得緩慢不少。所以……小人也沒什么辦法……”

    楊戭從木匠問到石匠，再問到泥水匠，眾人都表示自己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祿，從不敢憊懶怠工，有半分疏忽敷衍，又紛紛言明自己有各式各樣的苦衷。

    楊戭早知他們有各種理由，聽完之后也不動怒，而是站起身在眾人身前來回踱了幾圈，語氣依舊平靜和緩：“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便將這規(guī)矩改一改。否則，為了你們這些形形色色的由頭，蓬萊仙閣一日建不完，難道還要給那些個閑人養(yǎng)老不成？”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胡亂出頭說話，都伸長脖子聽他往下說。

    “工部所指派的所有活計，都對應(yīng)一定的人手，若沒有那么多的活計，何必要預(yù)備下這么多的人手？何況戶部所撥下來的銀子，自然也是做完了活計才能分發(fā)錢糧，若分派的活計沒有完成，如何能放任他們白吃白用？”

    眾人一聽這話，立刻有人分辨道：“王爺，萬萬不可呀，若將這些人手裁去，他們必定要重新到四處謀求活計，等用人之時，又哪里能立刻將這些人召回呢？”

    “哼，所以從即日起，本王另有規(guī)矩?！睏顟罾淅洳[著雙眼，說道：“所有工序，必須分發(fā)至個人，也就是說，每個主事下面的管事多少，每個管事下面又有工匠多少，工匠又分成幾個輪次，每個輪次的工匠每日做活多少，所領(lǐng)錢糧數(shù)目必須一一記錄在冊?！?/br>
    “??？這……”

    眾主事和管事相互看了一眼，雖然有些愁色，卻似乎仍舊有些不以為然，似乎此法根本行不通，過幾日便要恢復(fù)如前。

    楊戭看著他們的模樣，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之前征召人手時，眾人都曾各自上報一日能完成多少工序。因此，戶部也是按照此標準分發(fā)錢糧。本王體諒你們的困難，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從今日開始，能完成上報工序者，按常發(fā)放錢糧。完成半數(shù)者，只能領(lǐng)半數(shù)錢糧。如果連半數(shù)都未完成，立刻裁去此人，終身不得復(fù)用！”

    眼前主事連同管事足有百十來人，聽聞此言，立刻炸開了鍋，周圍侍立的護衛(wèi)‘唰’的一聲拔出腰側(cè)長刀，雪亮的刀光晃到臉上，眾人頓時將口中議論之聲都憋了回去?；炭值目聪蜓矍暗亩赏?。

    楊戭的目光比窗欞爬滿的白霜更冷：“本王既然奉命監(jiān)管蓬萊仙閣一事，便不能有所姑息。所有工序，五日一查，十日一檢，若完成量與上報不符，負責(zé)此事之人立即革職查辦，以欺君之罪論處！”

    眾位管事，尤其是主事之人，臉色青白一片，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渡王的意思很明確，若工匠沒有做好差事，上面的頭目就要受牽連。若頭目有所疏忽，上面的管事便也跟著遭殃，若管事出了紕漏，主事也就跑不掉了……

    楊戭示意雷澤拿出一疊紙來，上面便是剛開始眾人被征召上島時所簽下的契約。“所有主事，管事等，回去將工匠的輪次分派好。今日太陽落山之前，將名冊交給本王?！?/br>
    帶中眾人滿面愁容，交頭接耳的回去，雷澤站到楊戭身邊笑道：“這回，看他們還怎么相互推諉?！?/br>
    楊戭嘲諷道：“工部出了簍子就工部去堵，戶部有了岔子，就由戶部去圓。本王不過是監(jiān)管此事，無論是人還是銀子，都不經(jīng)本王的手。既然燕家這么喜歡抓攬此事，便讓他們好生忙一忙才好?！?/br>
    雷澤笑的那叫一個jian詐，簡直有了幾分紀爾嵐的神韻，他暗自叫好，王爺早該如此，一心為了朝廷，為了社稷，最后卻要連自身都難保？

    楊戭卻沒什么喜色：“此法，只能逼得燕家一時緊迫，蓬萊仙閣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各處調(diào)度也拆東墻補西墻，早晚會有一場混亂。只不過爭取些喘息之機罷了。”

    雷澤的興奮也漸漸回落到肚子里，說道：“至少，王爺想明白了。”

    楊戭看了他一眼，說：“你倒是愿意將紀爾嵐的話放在心上?！?/br>
    雷澤惶恐道：“雷澤是王爺?shù)娜?，自然處處為王爺著想，紀姑娘的建議有利于王爺，雷澤怎么能不用心記住。”

    楊戭沉默不語，仍舊站在高處看著眾主事和管事跳著腳忙亂一團。他想到紀爾嵐說的那句，‘總有一點溫暖是你無法舍棄的，哪怕只有一點’。沒錯，即便他現(xiàn)在孑然一身，也仍有放不下的東西。

    國公府，宋瑤仙眼下一抹濃重的烏青，手中捧著繡棚坐了大半日，那半朵海棠仍舊是半朵海棠。

    允兒忍不住勸道：“姑娘，其實入宮也沒什么不好，大姑娘不也是要入宮的嗎？你們兩姐妹作伴，也免得被人欺負了去。渡王爺好是好，可他性情如此冷清，這好若落不到姑娘頭上，即便成了渡王妃又能如何呢？”

    “允兒，你不懂，你沒愛過誰，自然不明白我的心?！彼维幭裳劬t腫，素白的面容毫無血色，滿是對未來的恐懼的抵觸：“即便他心里沒有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哪怕遠遠的看著，只要能看著，就好了?！?/br>
    允兒無法理解她這種不顧一切是緣何而來，又怎么才能去掉。不解道：“難道姑娘的一生就只想看著一個人的身影渡過？即便什么都得不到也心甘情愿？哪怕王爺今后當真將旁人捧在手心里寵著，姑娘也不介意，只要能看著王爺便知足了嗎？”

    宋瑤仙笑的凄涼涼的：“只要能嫁給他，哪怕生時不能結(jié)同心，死后也是共連理。就算他再如何寵愛旁人，我也是與旁人不同的。只有我是他的發(fā)妻，能與他同xue同眠！”

    允兒被她這話說的啞口無言，默了半晌，她才又勸道：“可是，姑娘現(xiàn)在是務(wù)必要入宮了，關(guān)于某些人的任何事，往后都不可再想了。萬一被皇上知道了，可是大禍！”

    “為什么會這樣……明明前幾天我還見了他，很快就能成為他的妻子……為什么一轉(zhuǎn)眼，什么都變了……”宋瑤仙控制不住溢出的眼淚，那些眼淚弄濕了帕子半開的海棠花，顏色變得深深淺淺?！暗降资钦l陷害我，為什么要阻止我成為渡王妃……允兒，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