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紀(jì)爾嵐已經(jīng)用不著再多問。之后，她就可以給渡王一個交代了。相信以他的手段，蕭浛那樁還未曾落定的親事，連小事都算不上。

    她的目光下意識穿過眾人往渡王那里看去，只見他一身月白長袍，玉帶紫冠。被一大群人簇?fù)碇恢谟懻撔┦裁?，面容上盡是不近人情的清冷?？杉幢闳绱?，周圍的眾人依舊滿面興奮，目光灼灼。

    她忽然想到那日中秋在沽水邊，他穿的那一身世家烏衣子弟的錦繡袍服，覺得那樣的他似乎更順眼一些，起碼有些人情味。

    說話間，歌舞漸歇，宴上的推杯換盞已經(jīng)接近尾聲。眾人都各自止住了話題，往宋太后那里看過去，等她說一句‘今日就到此’之類的話。然而，還沒等宋太后開口，眾人都被一聲惶急的驚叫呼救給吸引了。

    “救命??！不……不好了，蘭貴人……蘭貴人出事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從遠(yuǎn)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氣喘吁吁，但一直沒有停止呼救。

    皇上的身體猛地直立，眉頭緊皺，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聲詢問，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宋太后，那一瞬間的怨懟與憎惡，不經(jīng)意被紀(jì)爾嵐捕捉到，令她驚愕不已?？伤傧爰?xì)看，皇上卻早已收斂了方才的目光，換成了心痛與急切。

    宋太后沒有留意到皇上的反應(yīng)，她在聽到聲音之后，立刻出聲詢問：“怎么回事？蘭貴人出什么事了？”

    一處角落突然傳來杯盤相撞的嘩啦亂響，眾人聞聲回頭，一個三旬婦人呆立在那里，面色慘白，身前的桌幾上杯盤狼藉，湯水傾倒一片。她身邊還站著一個身著官服的男子，原來是蘭貴人的雙親，禮部侍郎蔣道遠(yuǎn)及其夫人鄭氏。他們明顯是要出聲詢問，卻礙于太后和皇上都在眼前，不敢僭越，只能直愣愣的杵在那里，看著遠(yuǎn)處奔來報信的宮女越來越近。

    那宮女腳步虛浮，鬢發(fā)跑的散亂，正是方才跟在蘭貴人身邊的筱霜，她滿面淚痕，嘴唇哆嗦著，如同即將凋敝的花朵，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她幾乎是摔在宋太后跟前，哭道：“太后娘娘，不好了，蘭貴人，她……她遇害了……”

    她說不出蘭貴人已經(jīng)死了的話，仿佛那種話一經(jīng)出口，便也昭示了她自己的命運一般。

    周圍傳來無數(shù)倒吸冷氣的聲音，宋太后勃然大怒：“方才蘭貴人才從宮宴上離開，怎么短短一段時間之內(nèi)，她就遇害了？”她轉(zhuǎn)頭看了怔住的皇帝一眼，說道：“在場之人，除了蔣侍郎與蔣夫人，全部都留在這里，不準(zhǔn)妄動，皇上跟隨哀家一起去看看?！?/br>
    下意識的命令口吻，仿佛這天下之主不是皇帝，而是她一般。

    紀(jì)爾嵐心下微嘆，如果是她，想必也是無法甘心這樣受制于人的，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就如同她自己，當(dāng)初不也是一樣想要在紀(jì)成霖的壓制下反抗嗎！

    皇上一言不發(fā)，鐵青著一張臉起身同往蘭貴人的住處，沒人知道他是因為蘭貴人的事情不悅，還是因為別的。而宋太后已經(jīng)當(dāng)先一步穿過眾人，往蘭貴人所在的云華宮走去。宋玉衡十分自然的跟在她身邊，沒有半分回避的意思，而宋太后也默認(rèn)了她跟在一旁。

    由此便可看出，宋玉衡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在宋家，都有著超凡的地位，比之她的嫡親meimei宋瑤仙要更受重視。但同時，也受到比宋瑤仙更多的禁錮。比如，她將來的皇后身份，幾乎已經(jīng)確定無疑。

    就在宋太后等人即將脫離眾人視線的時候，宋玉衡突然轉(zhuǎn)頭看了紀(jì)爾嵐一眼，說：“太后娘娘，不如讓紀(jì)二姑娘也跟去看看，她如此聰慧，興許能幫得上忙?！?/br>
    紀(jì)爾嵐心下微怔，不明白宋玉衡此舉是什么意思。這種宮闈秘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嗎？宋玉衡將她牽扯進(jìn)來，意欲何為？

    宋太后腳步頓住，轉(zhuǎn)頭去看紀(jì)爾嵐，似乎不太贊同。畢竟宮里的事情大多牽連隱秘，事情還沒查清楚之前，就被外人知曉，并非明智之舉。但皇上目光閃爍了一下，仿佛就是想與宋太后做對一般，開口道：“也好，正好她父親是大理寺的人，這件事若有疑慮之處，也是要交由大理寺調(diào)查的。”

    宋太后略有遲疑，但皇上既然已經(jīng)開口，她便點了頭。

    紀(jì)爾嵐只能從命，她從程瀟瀟等人身邊站起，福身施了一禮，便跟了上去。元陽郡主仿佛此時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把拽住紀(jì)爾嵐的袖子，吵道：“我也要去！”

    皇上這次卻板了臉，說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好好在這里呆著，哪也不許去?！?/br>
    元陽備受皇寵，還是第一次見皇上對她露出如此嚴(yán)肅的神色，委屈之下就要爭辯。紀(jì)爾嵐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在她耳邊安慰道：“這不是簡單的事，可能會有麻煩，郡主在這里等我回來?！?/br>
    元陽嘟著嘴眼淚汪汪，得到紀(jì)爾嵐的安慰之語，立刻跟只小貓被順了毛似的，乖乖點頭。

    周圍的人們看向紀(jì)爾嵐的目光無比奇異，她到底有什么力量，能這么快就將大安第一搗蛋鬼給收服了？

    眾人行至云華宮時，里面已經(jīng)亂做一團(tuán)，所有的內(nèi)侍宮女都面色慘白的縮在一個角落，眼睛望著燈火通明的殿內(nèi)，仿佛有吃人的惡獸正潛伏在那里一般，不敢妄動一步。而蘭貴人身邊的幾個貼身宮女，癱坐屋子門口，靠在門扇上，手指死死的扒著門框，抖如篩糠。

    皇上的腳步頓在那里，似乎對蘭貴人當(dāng)真傾注了幾分真情似的，不敢面對真相般停滯住，半晌問道：“蘭兒她……如何了？可有宣太醫(yī)？”

    門前攤倒的幾名宮女似乎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一名宮女鞋子都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就連皇上的問話都沒有聽見。方才報信的筱霜此時跟在后面奔了回來，顧不得氣喘吁吁，問道：“寒江，主子怎么樣了？”

    那名叫做寒江的婢女聽見這一聲喝問，驚得一顫，隨后顫抖著聲音，驚懼道：“主子……她……已經(jīng)沒氣了……”

    筱霜撲通一聲軟倒在地，宋太后面色大變先一步走進(jìn)了屋子。紀(jì)爾嵐跟在她和皇上的后面，看見宋太后在看到蘭貴人尸身的時候陡然僵硬了一瞬，緊接著猛地后退了一步。

    她隨即往面前看去。

    只見蘭貴人頭朝外，仰面倒在地上。面目痛苦扭曲，雙唇呲開，眼珠幾乎突出眼眶。那份嬌俏甜美早就消失不見，面容簡直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眾人的目光都順著凌亂的衣裙向下，往她的腹部看去，原本隆起的肚子，此時被血淋淋的破開一個大洞，那個已經(jīng)成形的嬰孩，被從中掏出仍在一旁，血rou模糊……

    空氣仿佛在瞬間凝結(jié)，針落可聞。

    蘭貴人的母親鄭氏，見了眼前的情景有一瞬間的懵怔，之后便及其駭人的尖利驚叫起來，接著，整個人直挺挺的厥了過去。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蔣侍郎，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去扶一下她，還是紀(jì)爾嵐眼疾手快伸手?jǐn)r住了鄭氏傾倒的身體，將她攙住。

    皇上見到剛才還活生生的蘭貴人，此時已經(jīng)變成這副模樣，只覺氣血翻涌：“到底是誰！誰如此大膽，居然敢殘害朕的嬪妃！”

    他的聲音暴怒且難以抑制，連宋太后也不禁動容。

    到底是誰，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天家威嚴(yán)？

    紀(jì)爾嵐大為疑惑。宮中隨時都有人死去，無論是嬪妃還是宮女內(nèi)侍，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和死法，但無一不是有名目的。即便沒有名目，也會被兇手極力的掩蓋，或嫁禍。然而，蘭貴人的這種死法，沒有隱藏，沒有迂回，赤裸裸的告訴眾人，蘭貴人死于非命，被人所謀害。

    這種情況，連紀(jì)爾嵐都覺得太過棘手。她第一時間去看眾人的表情，震驚的宋太后，暴怒的皇帝，還有撕心裂肺的蔣侍郎夫婦。然而，更值得在意的是，宋玉衡的神色，那種出自于十六七歲少女的懼怕，有一點點奇怪。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么，然而在見到的那一刻，依舊超出了她的預(yù)料，那種夾雜著意外的驚懼，與尋常的情感多少有所不同。雖然宋玉衡很快便掩飾過去，但紀(jì)爾嵐堅信自己的沒有看錯。

    她不禁去想，難道蘭貴人的死，與宋玉衡有關(guān)？

    如果說，蘭貴妃的死涉及的是后宮嬪妃之間的爭斗，那么宋玉衡這個未來皇后不見得沒有殺人動機(jī)?？伤c宋太后關(guān)系如此密切，她若做了這樣的事情，宋太后手眼通天，會不知道嗎？

    或者，蘭貴人的死，其實是宋家的意思？

    紀(jì)爾嵐在心中默默盤算，想著今天晚上眾人的行止是否有什么異樣之處。

    她忽然想到，在剛聽到筱霜驚叫的時候，皇上何以會用那種神色去看自己的母親？難道皇上第一反應(yīng)，竟然覺得是宋太后下的手嗎？難不成，剛剛還慈眉善目安慰蘭貴人的太后，一轉(zhuǎn)眼就將她殺掉了？

    可是，有什么必要呢？蘭貴人并不是后宮中唯一有子嗣的嬪妃。也不是唯一受寵的一個，近來得勢，也只不過因為她是宮里的新人罷了。

    皇上畢竟已經(jīng)登基九年，就算宋家想讓宋家女成為皇后，也總得等宋玉衡及笄成人再說，在這期間，后位空懸就罷了，總不能就讓皇上一個女人都不許碰，也不許他生子吧？

    既然如此，到底是誰，為了什么要殺蘭貴人呢？還用了如此殘忍的手段？

    另外，宋玉衡特意叫上她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這件事情，與她到底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