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么只有他們楊家要被所有人拋棄，憑什么她這個千嬌百媚的嫡出小姐要淪為官妓，甚至被她過去完全瞧不起的人挑挑揀揀，還得擺出個笑臉來迎合他們對自己的侮辱？

    這樣如同腐臭的爛泥的生活竟然還是老皇帝的“仁慈”和“恩賜”，她竟然還要對老皇帝殺了她全家而感恩戴德，只因為他沒有宰了她自己，而是讓她過上了生不如死，痛苦萬分的生活……

    為了能夠繼續(xù)活下去，她忍了。所以嬤嬤逼著她接待客人的時候她忍，當她失去清白的時候她忍，由于客人不滿意而被吊在房梁上遭人狠狠抽打的時候她忍，跳舞的動作不夠優(yōu)美而被罰跪三天的時候她忍，教坊里的太監(jiān)占她的便宜惡心的她想吐的時候她忍，被逼著學(xué)習(xí)各種下九流的伺候人的“手段”的時候她忍，她什么都忍了，可是迎來的不是光明而是更加幽深的黑暗，她只會被更加惡劣的折磨和欺凌……

    楊貂蟬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像個人了，甚至連奴才什么的都算不上，周圍的人根本不把她當人看，她不過就是個任由他人逗樂耍弄的玩意，除非變得麻木墮落成為玩偶，否則就會在絕望之中走向毀滅。而就在這個時候，華妃聯(lián)系了她……

    江源記得前世看過的天方夜譚里面有一個故事，一個魔鬼被封印在了瓶子里，最開始的時候他祈禱被人放出去，想著如果有人肯救救他，他就愿意獻上榮華富貴，讓救他的人享用不盡?？墒且恢睕]有人拯救他，讓他沉淪了數(shù)百年，所以他在絕望中發(fā)誓，誰把他救出來他反而要殺死對方……

    這個故事里的惡魔一貫被人當做恩將仇報的案例典型，可是有誰能夠理解他在瓶子之中的絕望呢？

    人在絕望的時候心理難免會變得不正常，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變態(tài)，所以楊貂蟬的性格此時已經(jīng)完全扭曲了。別說華妃本來就是想利用她，沒安什么好心，就算她好心好意想要拯救楊貂蟬，也別想迎來什么好結(jié)果。

    為什么楊家遭難，香火斷絕，而同樣通敵叛國，圖謀不軌的楚家卻依然高高在上，享受著榮耀和財富呢？楊貂蟬的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和她說道：殺死順王，殺死皇帝，讓楚家也嘗嘗痛徹心扉的絕望滋味！

    華妃根本不知道楊貂蟬的想法，她還當楊貂蟬是個很好用的棋子呢，還幫她把庶出的弟弟調(diào)到了乾清宮這樣的好地方，試圖收買這個小姑娘，誰知道她心中好用的棋子卻正想著怎么掀翻棋盤將下棋的楚家也拖進深淵呢。

    除夕宮宴，華妃還覺得是個很好的行次機會呢，幫著楊貂蟬找到了適合易容改裝的房間，幫著偷渡進真的刀具兵器，還提供了那條要命的海蛇。順王與茜香國勾連的時候茜香國曾經(jīng)送給順王這么一條海蛇，華妃雖然知道鬧市行刺之事，可又不知當日的具體情況，還不知海蛇的事情已經(jīng)暴露了，還覺得那海蛇來自海外，輕易不容易被人知曉呢。

    楊貂蟬可能覺得生無可戀，死無可懼了吧，對于她來說最重要的清白、名譽、尊嚴、家族和對未來的憧憬等等這些美好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失去了，并且被人踩在腳下毫不愛惜的踐踏。她活著的每一天體會到的都是黑暗和絕望，未來對她而言也沒有任何光明可言，活著的時候與死了沒有任何差別，甚至死亡對她來說還是相當幸福的解脫。

    她選擇親自被海蛇咬傷，她要用最后的生命將老皇帝和楚家拖進地獄。為什么拉著不會武功的庶弟小太監(jiān)來襲擊順王和司徒晟呢？因為她本來就沒有一定要殺死司徒晟的心，而且她很清楚，只要身為順王庇佑的老皇帝死去了，那么順王就算不跟著下黃泉也絕沒什么好果子吃。生不如死就是對順王最大的“獎勵”！

    至于行刺失敗她那個庶弟的性命，這種事她怎么會在意，反正這個弟弟已經(jīng)不能傳宗接代了，對于楊家還有什么用處嗎？替她吸引群臣的注意就是他卑賤的生命之中唯一的意義了！

    楊貂蟬一點都沒打算隱瞞什么情況，她故意將行刺之事弄得到處都是破綻。當初茜香國的事情那么隱秘，司徒晟的部下都能通過蛛絲馬跡抓到兇手，揭露出一切陰謀，現(xiàn)在自然也可以通過她身上各種奇怪的地方抓到背后隱藏的主使華妃！

    無論如何，楚家都跑不了，順王也早晚會被拖下地獄的，她今日的痛苦就是他們的明日！就算死她也要拉著整個楚家來陪葬！

    楊貂蟬已經(jīng)徹底瘋了，可是瘋癲的她又異常的冷靜，她騙過了所有人，沒人知道她除夕當晚要行刺的人不是太子而是老皇帝！一切的一切只有她和小太監(jiān)兩個人知道，結(jié)果被欺騙的華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以為得計，結(jié)果中計的卻正是她自己。

    “臣之所以能夠那么容易就查明真相也多虧了這個刺客楊貂蟬?！苯瓕幑雌鹆俗旖牵八秊榱四馨殉彝舷滤墒菦]少留下線索。臣覺得，除非一直沒人調(diào)查，但凡有個人來調(diào)查，遲早都會查到楚氏身上?！?/br>
    “就算楚家能夠找足借口擺脫其他的罪名，可是海蛇的來歷又怎么解釋呢？謀害皇帝這一條倒是能躲過去，通敵賣國這一條他們絕對躲不過去，這就是楊貂蟬對他們最后的饋贈?！?/br>
    當一切證據(jù)被擺在老皇帝面前的時候，剛剛醒轉(zhuǎn)過來的老皇帝差點沒一口血吐出去再次氣暈。

    可是他能說些什么呢？自從冬至宮變以來，他越來越信不過大權(quán)在握的司徒晟，所以乾清宮的人員安排他堅決要握在自己手心里，決對不許司徒晟插手。

    結(jié)果他的心腹之人被華妃收買，放進來了刺客弄出來這么場驚天動地的行刺，難道他要怪太子司徒晟控制不了乾清宮嗎？

    世家勢力是他一力保全下來的，楚家明明與茜香國有往來，是他按住了司徒晟不讓他繼續(xù)深入調(diào)查的。

    是他要保下世家，保下順王，以順王的勢力權(quán)衡太子的勢力，生怕太子全面掌握朝政權(quán)力的。誰知道就是他非要保下來的世家楚家放進來了刺客，險些沒讓刺客把他給宰了呢？他剛剛有所“好轉(zhuǎn)”的身體就是被楚家這群蠢貨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他又豈能不痛恨楚家？

    “父皇，兒臣還要繼續(xù)查下去嗎？”司徒晟語調(diào)很是謙卑，恭順地問著短短幾天過去就老得不成樣子的老皇帝。

    對司徒晟來說，查不查下去其實沒有什么大的分別，只要再等幾天，等到他登上了皇位，就可以派兵鏟除世家在江南的大部分勢力了，那些沒被牽扯進行刺的家族也無人能跑的了，他還在乎現(xiàn)在查不查的事情嗎？

    老皇帝只覺得身體一陣陣地發(fā)軟，他試圖對這個兒子擺出威嚴的樣子來，可是虛弱的病體根本不足以讓他這么亂來。他蒼白著臉，輕聲說道：“不，不許再查了……”他嘆息了一下，“就這樣給楚家定案吧，不能查下去……”

    看著倒在床上“拼命掙扎”的老皇帝，司徒晟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中的神情還是那么的謙卑，“遵命，父皇?！?/br>
    就算不繼續(xù)查又有什么差別呢？司徒暉的母族被定了謀反叛逆之罪，那么他這個順王怎么可能有登基的那一天？想也知道司徒暉已經(jīng)完了。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老皇帝通過楊貂蟬的事情想到了同樣下場的甄家，可想而知甄家活下來的人下場之慘了，或許發(fā)往邊關(guān)的人還能有活命的可能，那個甄珍珠怕是必死無疑了。不止如此，此時過后怕是整個皇宮和教坊都要洗刷好幾遍才行，不知多少人因為楊貂蟬而死。

    所有人都在回憶著被抄家滅族的人家，江源卻想到了另外一個人。華妃楚氏被楊貂蟬坑得那么慘，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被坑的那么慘的家伙。開始以為是可以一用的棋子，現(xiàn)在倒成了燙手的山芋，丟不得也吃不下，還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處理。

    月華倒是說了一條出路，“既然不能丟了，也不能不管，倒不如送出去，交給別人處理……”

    “送出去？”江源眼睛一亮，果然，自家妻子總是能想出好辦法來?！拔抑涝撛趺崔k了，總之是要他們相爭在一塊才行。至于咱們冠英侯府，和那個人，這件事，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就當根本沒有這回事吧?！?/br>
    “是是是，夫君說沒有，那就沒有，反正當初的齷齪事就是聽到都覺得臟了耳朵，侯府又何必攙和進去呢，倒不如讓他們自己斗去吧，總之是和我們江家沒有關(guān)系。”月華笑了笑，“正好，他們一個落魄了，另一個也沒好到哪里去，就讓他們斗著豈不是恰到好處。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像你想起那些事情，總需要一個了結(jié)的。”

    “別以為你們誰都不說我便不知道了，若沒有這場刺殺，你和哥哥……這等大事你就一定得瞞著我？父皇是一方面，那兩邊也萬萬饒不得。”月華皺了皺眉。

    “放心好了，很快他們就不只是落魄那么簡單了?！苯垂雌鹆舜浇?，抱住了微微嗔怒的妻子，“殿下一直在調(diào)派人手，他們以后再也囂張不起來了，這等貪婪之人不值得原諒，誰護著都不成。他們自己想死，神仙都攔不住！”

    “至于了結(jié)……”江源抬起了頭，“哎，且等等吧，早晚會有個了斷的……”

    ☆、第七十五章 楚皇妃魂歸酆都城司徒晟終登無極位

    一個宮妃竟然謀劃行刺當朝太子，甚至涉嫌行刺皇帝陛下應(yīng)該怎么辦？

    無論哪朝哪代都只能挑個體面一點兒的死法了。

    一名老太監(jiān)托著一個漆器托盤走入了華妃的寢宮，托盤上面放著一把短匕，一壺毒酒以及一條白色的長綢。這三種事物都能保證讓死者留下全尸，在靖朝已經(jīng)算是最體面的三種死法了。

    短匕是削鐵如泥的利器，無論是劃開手腕、刺入心臟還是割開脖頸都不會有阻滯，不會留下太大的痛苦。毒酒是宮中調(diào)制的秘藥，服下之后不久就會陷入昏睡，在昏迷之中死亡，在夢中離世。白色的綢緞乃是江南敬上的最好的織品，柔軟而致密，摸上去就像嬰兒的皮膚一樣光滑，絕不會擦破皮膚……

    在老太監(jiān)心中，太子殿下還是很仁慈的，既然華妃涉及謀逆，一死已是必然，他沒有給華妃定下個凌遲車裂之類的死法，還保留了她最后的體面，讓她免除了死亡之外額外的痛苦，已經(jīng)很仁慈了。

    估計任何一個靖朝人都是這么認為的吧，即使太子痛恨華妃，即使太子毫不手軟的命其自裁，可是他還是還給他的敵人留下了最后的尊嚴，屬于皇妃的尊嚴，讓她帶著這個頭銜離世，這還不仁慈嗎？

    可惜華妃并不是這么認為的……

    自從知道自己的手下被江寧一一找出來審訊，華妃就陷入了莫名的不安之中，現(xiàn)在一見走進宮殿的老太監(jiān)手中的物品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被暴漏了??！她要死了??！

    曾經(jīng)年輕美麗的面孔一瞬間便扭曲起來，驚恐和惡毒讓曾經(jīng)靚麗的容顏變得黑暗而恐怖。她高聲地嘶吼著，曾經(jīng)如同黃鶯一般婉轉(zhuǎn)柔美的聲音變得時而沙啞，時而尖銳，此時的華妃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朵鮮艷的花朵，而是人們看都不屑去看的*骯臟的泥土。

    “不會的，陛下不會這么對我的……對，這一定是司徒晟那個賤種的主意，一定是他想了法子來陷害本宮……本宮要去找陛下說清楚，陛下一定不會這么對我的！”華妃掙扎著試圖沖出宮去見老皇帝，卻被幾個身強體壯的嬤嬤攔了下來，牢牢地按住了。

    “你們怎么敢這么對我？你們難道不知道本宮是誰嗎？本宮要見陛下，你們誰敢阻攔？！”華妃大力地掙扎著，梳好的發(fā)髻也因此散落開來，頭上的金釵玉飾隨著她的動作落在了地上，華美的衣著也被嬤嬤撕破拉亂，好像一瞬間就從高貴的宮妃變成了一個瘋婆子一樣。

    嬤嬤們怎么敢放華妃去見老皇帝，老皇帝剛剛還被華妃氣得吐血，嚴令絕不見華妃，還命令太子一定要定她的死罪，這些粗使的嬤嬤哪敢去碰皇帝陛下的霉頭。

    端著托盤的老太監(jiān)這個時候開口說話了，他的嗓音有些尖銳刺耳，一聲聲都仿佛扎進了華妃的心臟里面，“罪人楚氏，就是陛下下旨要處決你的。原本陛下為你定下的是凌遲之刑，還是太子殿下寬宏仁慈，才換成了自裁。你既然已經(jīng)犯下了滔天大罪，難道還敢不伏法嗎？”

    “我沒有，我沒有！司徒晟那個賤種……江氏那個低賤的宮女……是他們害我，陛下絕不會相信他們的！”華妃還在那里掙扎著，可是為她送行的人顯然沒有耐心了。

    老太監(jiān)一揮手，說道：“還不速速送楚氏上路？”

    自有下屬的太監(jiān)領(lǐng)命，接過托盤里的毒酒向華妃走了過去，他一手掐住華妃的下頜，一手將毒酒向她喉嚨灌了進去，直到華妃沒了聲息這才停了下來。過了片刻，那太監(jiān)試了試華妃的鼻息，見徹底沒了，這才回身復(fù)命。

    院中早就已經(jīng)準備好的物品，他們將華妃的遺骸放在擔架之上，蒙上白布便抬走了。和當初犯了事情的甄妃和榮妃一樣，華妃犯下大逆之罪也休想葬入皇陵。犯妃的遺體不會交給家人安葬，楚氏全族都逃不過懲治，就算交給他們又有何用？她直接被葬在了城外的一處亂葬崗，也不許立碑，就算生前如何榮寵，死后也只得草席一張。

    富貴如云煙縹緲，轉(zhuǎn)眼便隨風流散，不知被無常押解入了酆都城的華妃有沒有后悔當初的選擇，是否懺悔當初犯下的罪孽……

    華妃的死亡只是序幕而已，整個楚家都躲不過痛苦的命運，當初有多高貴，現(xiàn)在就有多卑微，有了楊家的前車之鑒，楚家只有更加悲慘。當初他們還“可憐”“同情”楊氏兒女的慘狀，可他們的子女就沒有那么好運被送到教坊和宮中了，等待他們的將是礦山和鹽池，到了那里必然十死無生。

    司徒晟沒有動順王，畢竟他也是行刺事件的“受害者”，而且靖朝的皇家不興殺兄弟的，像司徒易這樣對親兄弟下手的人幾十年才出了那么一個，司徒晟還沒打算破壞這項家族傳統(tǒng)。

    司徒暉被關(guān)在了他的王府之中，無詔不得出王府一步，雖然沒有褫奪王爵，日子過得卻和囚犯沒有分別。負責“守衛(wèi)”王府，看管司徒暉的是京畿大營的軍士，絕對忠誠于司徒晟，司徒暉就算插上翅膀都飛不出去。

    反正順王的勢力將會被一點一點地拔除，司徒晟不介意留著他給后世的子孫們樹立個反面典型，讓他們牢記通敵叛國的下場。

    不同于楊王妃被帶走時的激烈，得知華妃已死的消息時，司徒暉異常的平靜，他一直很沉默，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順王坐在院子里的圈椅之中，背脊佝僂彎曲著，整個人都縮在了椅子里。他雙手捂著面孔，肩膀輕輕地抖動著，淚水無聲地一滴滴落下來，濺在了地上。

    為了他的野心，他已經(jīng)失去太多太多了，楊氏這個妻子對他來說不過是衣服一般，可是母妃……他從沒想過會這樣失去他的母妃。

    野心對于他來說相當于一切，自認為血統(tǒng)的高貴讓他看不起旁人。大皇子司徒旭在他眼中不過是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的后代，二皇子司徒昂不過仗著自己有個封了皇后的母親，可那死了的皇后的血統(tǒng)哪里比得上母妃這數(shù)百年世家的血脈？三皇子司徒晟的母親身卑位低，不過是個奴才，根本沒被他放在眼里，五皇子司徒易就是個讀生，他又豈會在乎？

    他已然被盲目的自信遮蔽了雙眼，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太晚了……

    他的傲氣從來只源自于血脈，可是當他的母族失去了曾經(jīng)光輝的地位跌落凡塵的時候，他還剩下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