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嗎？”布置好香案的林梧抬頭就看到邱寶寶的眼睛，里面是單純的好奇。

    邱寶寶身上掛滿了怨魂, 每時每刻啃咬著他的皮rou, 滴滴答答掉落的體液很快就打濕了地面，但他的眼中并未流露出痛苦之色。

    邱寶寶甩了甩自己獲得自由的尾巴，上面被木柱打出來的大洞皮rou外翻, 短時間內(nèi)無法痊愈，林梧之前在上面撒了一小撮香灰，勉強止了血。

    “還好，習慣了。”邱寶寶沒心沒肺地說：“是我貪吃把鎮(zhèn)邪的石碑給吞了, 遭受到怨魂的反噬也是活該。爺爺說，我們好歹占著個龍字, 就要有龍的氣魄和擔當，絕對不能夠當縮頭烏龜, 躺下來逼著自己睡一覺就不覺得多難過了?！?/br>
    林梧問：“那你怎么醒了？”

    “有不好的味道，聞著不舒服。”邱寶寶沒有鼻子，但能夠感覺到“味道”，不是花香、不是臭氣，感受到的是一種氣息。他很想做出個皺鼻子嫌棄的表情，可惜臉上掛著怨魂，做出來的任何表情別人都看不見?！翱呻y聞了，熏得我睡不著。又覺得身上被咬得癢癢，實在是受不了了，就在地下到處鉆來鉆去?！?/br>
    因為不斷的移動，引起了冤魂的不滿，此地風水本就不好，磁場互相影響，就在山間莊園附近形成了天然的困陣，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卻可以進去。至于山莊內(nèi)為什么不斷地出現(xiàn)死物，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準備工作已經(jīng)做好，法事可以開始了。

    超度的亡魂數(shù)量極多，且是含冤帶怒的孤魂野鬼，法事做起來難度很大，普通修士做不得，就算是趙半仙做起來也要消耗大量的靈力。不過，林梧是趙鳳鳴的幸運星，他帶來的香灰成了最好的輔助材料，使得法事做起來事半功倍。

    六七點鐘，本應是夕陽西下，白日與黑夜交替的時間，往日晴朗的天氣中，天邊會有燦爛的云霞，林間的歸鳥被云霞染上了炫麗的顏色。而現(xiàn)在，山間別墅上空的天卻黑如子夜，大風平地而起，卷得人衣衫鼓動、站立不穩(wěn)，被要求一定要出現(xiàn)在法事現(xiàn)場的朱家人就在風中抱團瑟縮、打著擺子。

    怪事發(fā)生在朱家宅院，他們作為主事人要燒紙、上香，給怨魂送上程儀，供他們在投胎路上花銷。別說什么怨魂又不是朱家人弄死的，為什么他們要當孝子賢孫燒紙，孤魂野鬼被怨氣侵蝕大腦，跟他們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作為“孝子賢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從林梧手中接過了一袋紙錢，紙錢還是一開始給朱家做法事的那位大師留下來的。朱先生滿臉的抗拒，就像是在惡勢力逼迫下不得不出賣rou體的可憐人，“一、一定要？”

    “對，而且是必須、一定以及肯定。”林梧說：“沒法讓怨魂滿意，你們難道想被纏著一輩子？就算是我們強勢手段送他們走了，他們到閻羅殿里告狀，說你們的壞話，功德簿上記上重重的一筆，你們就等著下輩子投胎當豬狗羊吧?！?/br>
    “怎么可以這么不講理！”朱家大兒子不滿地囔囔，保命要緊還管什么斯文臉面，縮在父親的身后，恨不得直接就推了老人家出來來一個“一人做事一人當”。

    林梧扯動了嘴角，笑著說：“因為和鬼沒有道理可講?！庇挠幕鸸鈨?nèi)，林梧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帶著幾分的不懷好意，震懾住了所有還有異議的朱家人，看他們不說話、不反抗了，他滿意地點點頭，指著跟前的火盆說：“慢慢燒，把所有的紙錢燒透，誰燒的越多，誰的心就越誠，怨魂就能夠少惦記誰了?！?/br>
    話音剛落下，一開始還囔囔著不講理的大兒子就從老父親的手里面搶過了裝著紙錢的大包，跑到火盆前面開始燒紙。火光起來后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商場大搶購似的一哄而上，一大包紙錢被搶得掉落出來，被風卷著飛上了天空。

    林梧注意到婉甄表小姐眼神冷冷地注視著朱家人的丑態(tài)，嘴角向上彎著，笑容古怪而夸張。察覺到了林梧的注視，婉甄收回了看著朱家人的視線落在了林梧的身上，臉上的笑容恢復了平時的柔和溫婉。

    林梧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轉(zhuǎn)身走向趙鳳鳴。

    路過火盆旁邊擁擠成堆的朱家人，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說的怨魂會到地府告狀的事兒是真的，但地府工作人員不會偏聽偏信，不加查證就擅自在生死簿上落筆。人死后的善惡是非不是憑著旁人幾句話便可以評斷，一生的功過是自己親手寫在靈魂上的，紅筆寫功善、黑筆寫罪惡，死后是輪回轉(zhuǎn)世還是進入地獄受刑，都是自己一手促成，非常公平。

    可惜了，死后的公平。

    ···

    香案后，趙鳳鳴手持長劍走罡步，隨著走動，放在香案上的香灰似擰成一股細線在天空盤旋，盤旋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在天空中形成了個巨大的、縹緲的往生陣。香火神奇地沒有被大風吹散，構(gòu)造出來的圖案隱隱的閃著銀白色的光芒。

    沒有法力的普通人，也可以看到異象。

    隨著往生陣構(gòu)成，林梧恍惚間似聽到了梵音陣陣，心里面有些不明白，為什么道家的陣法出來的卻是佛家的誦經(jīng)聲。

    “起！”趙鳳鳴的聲音不大，卻振聾發(fā)瞶。

    邱寶寶覺得身上慢慢變得輕松起來，纏著他數(shù)年的怨魂紛紛松口，飄飛到陣法中，隨著陣法在移動，孤魂身上的怨念之氣被陣法吸收，孤魂野鬼漸漸恢復了清明，絮絮的哭泣聲響起，怨魂知道自己要超脫了。

    等所有的怨魂脫離了邱寶寶的身體進入了陣法，這場法事也逐漸進入了尾聲。

    林梧再一次聽到了了鎖鏈拖著地面的聲音，竟然覺得有幾分熟悉。

    黑白無常出現(xiàn)了，趙鳳鳴為他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兩位地仙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向趙鳳鳴拱手致謝。道完謝后，他們手中的鎖鏈如蛇一般游動，將所有亡魂串聯(lián)起來，帶入幽冥地府。

    被鎖鏈串起來的幽魂朝著趙鳳鳴和林梧鞠躬道謝，獻上了心香一捧，林梧好似聽到了驕矜的龍吟聲，作為拿出自己香火的龍爺?shù)玫搅俗畲蟮暮锰帲南憧杀染€香珍貴多了。

    一切終了，孤魂野鬼消失，天地間的異象開始褪去，半空中吸收了怨氣的香灰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齊刷刷地掉落了一地，那些怨氣被土壤吸收，rou眼可見的，地上的草木瞬間枯萎。

    沒有個十年八年的烈日暴曬，這塊地上長不出東西。

    “謝謝?！?/br>
    黑暗中，邱寶寶爬了過來，低下了自己的腦袋，兩顆籃球大的黑眼睛閃著解脫后的喜悅光芒，他再一次說：“謝謝你們?！?/br>
    他身上遍布傷口，不過地龍一族皮糙rou厚，恢復傷口不過時間問題，并不致命，邱寶寶不在意。他從嘴巴里吐出一個濕漉漉的箱子，“我不是故意不交房租的，用人類的話說，我是身不由己。我很喜歡萬象樓里面的生活，在人類社會里很好玩，不過我現(xiàn)在的情況不能夠回去了呢，要回族地好好休養(yǎng)，等我會化形了就來找你們好嗎？還住在大樓里面，我喜歡背陰的房間。”

    “好?！绷治嗍障铝讼渥?，不管里面是什么，價值幾何，是不是購付房租，他都收下了。收下房租，懸在邱寶寶腦袋旁邊的鑰匙離開飛到了林梧的手里，“好好養(yǎng)傷，等你回來?！?/br>
    “嗯，我一定會回來的?！鼻駥殞氂昧c頭。

    與林梧告別，邱寶寶開始在地上挖洞，千米長的身體不到五分鐘便消失了。

    “這要是去挖隧道，人類都不用去發(fā)明盾構(gòu)機?！绷治嗫偸窍胫帜軌驗槊裰\福利，但想象中的大同社會很難實現(xiàn)的，畢竟是完完全全不同的種族?！胺俏易孱惼湫谋禺悺?，誰都無法相信誰。

    超度了亡魂，收了房租，可以收工了。

    “現(xiàn)在才八點，洗個澡正好睡覺。”林梧伸了個懶腰，“東西都放在這兒，反正也沒有人拿的，明天再讓人收拾？”

    “好，把插在香爐上的線香滅了即可?！壁w鳳鳴抬起長劍往線香的方向一指，幾點火光便消失。

    他們做好了善后工作，卻發(fā)現(xiàn)朱家人紛紛因為害怕暈倒在了火盆旁邊，只能夠又喊來了傭人把朱家人一一給抬了回去，第二天走的時候朱家人也沒有來送行，暈倒在地的他們沾了地上的潮氣和散落下來的怨氣，紛紛病倒，短時間要臥床休養(yǎng)了。

    坐著和來時一樣的出租車，林梧和趙鳳鳴到了高鐵站，司機師傅不要林梧付錢、腆著臉問林梧要了幾張平安符，有真本事的大師的真符，他賺了！

    開往西洲市的高鐵上，林梧問起了自己的疑惑，“為什么往生陣布下后，我依稀間聽到了梵音？”

    趙鳳鳴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很少有人能夠聽到往生陣的聲音，“那是一位通曉佛理的道士所創(chuàng)，林林你的的天賦極佳，可惜……”

    “沒啥可惜，當個普通人挺好的。就是麻煩趙大仙找我的輪回轉(zhuǎn)世，我們還要在一起。”

    趙鳳鳴握緊了林梧的手，他貪心了，克制著心中蓬亂生長的“雜草”，他說：“好，我會找到你。”

    “乖?！绷治嘤媚X袋蹭了蹭趙鳳鳴的肩膀。

    車行過半，覺得口渴的林梧拿過放置在一邊的背包，打開包準備拿出礦泉水喝的他卻摸到了一個盒子，不屬于自己的盒子。

    “這……”

    趙鳳鳴按住了林梧的手，“別打開，有九幽鬼蜮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