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毅彩本來只是客氣一問，盡一盡臣子本分，不料太子竟然直言不諱。

    這話中之意，明明是說：有話快說，說完滾蛋。

    該說的還是要說，趙毅彩小心道：“那微臣就說快一些，咱們直奔主題?！?/br>
    太子坐在椅子上，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開，邊看書，邊沉著一張臉，隨意一點(diǎn)頭。

    趙毅彩組織好語言，直接跳到了登基大典那日：“首先，要拜祭太廟和社稷壇，之后到天壇拜祭天地，噢……”

    他停頓一下，解釋道：“專門的祭祀服裝稍后典儀司會來量身，制作之前要半個月，剛好大典時可以穿上?！?/br>
    “一定要半個月嗎？”太子問。

    趙毅彩想了想，看了一眼拿著筆不停記錄的侍郎，“或許……最快也要十二天。”

    “不，”太子說：“不能晚點(diǎn)嗎？一個月行嗎？”

    趙毅彩：“……”

    只見過嫌登基晚的，沒見過還要拖時間的。

    “為什么要推后啊？”他誠懇問。

    既然他問了，便是有周旋的余地。

    太子肅然道：“荔王是否逼宮還沒有查清楚，父皇還病著起不來床，我實(shí)在沒有心情去典禮?！?/br>
    哎唷。

    趙毅彩被太子忠義仁孝之心感動了，立刻朝他鞠了一躬。

    “太子純孝，是我朝之大幸啊！”

    “一個月行嗎？”太子打斷他恭維，問道，“或者一個半月也可。”

    他一手?jǐn)R在桌子上，捉著一根毛筆，不停揣摩著光滑筆桿，另一手垂在身側(cè)一動不動。

    “就定一個月吧。”

    趙毅彩摸了摸花白胡子尖：“拖的太久了也不太好，恐怕出亂子?！?/br>
    太子點(diǎn)頭，算是應(yīng)允。

    于是趙毅彩繼續(xù)道：“從天壇下來，改穿禮服，朝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禮。禮畢后到中和殿接受內(nèi)廷大臣的拜禮?！?/br>
    “這就完了?！碧铀闪丝跉狻?/br>
    “然后到太和殿，大學(xué)士獻(xiàn)上御璽，并祝上賀詞，王公大臣上表行禮，三跪九叩，丹陛大樂、中和韶樂等設(shè)而不奏，不宣表，不賜宴。儀式完畢后，便可回宮。”

    太子點(diǎn)了一下頭，示意聽進(jìn)去了。

    趙毅彩看一眼侍郎，侍郎依次記好，他繼續(xù)念：“到了宮中，大殿之上，萬臣再行朝賀禮，流程就算走完了，九天后才詔告天下?！?/br>
    “有勞尚書了?！碧訉⒐P放下，站起身來。

    趙毅彩一看，他似乎是要走人，便立刻上前擋住他前行方向，“還有還有，登基大典完了，還有后宮設(shè)置，封賞太子妃、側(cè)妃封號，然后定下大秀初選時間，是否需要起新殿，東宮內(nèi)的東西是否需要全部搬去，如何擺置……”

    太子：“……”

    他只覺得腦仁兒疼痛萬分，立刻擺手制止他繼續(xù)念經(jīng)。

    “只將春椒殿一分不差搬進(jìn)去，其他的，”太子道：“你看著辦?！?/br>
    趙毅彩：“……”

    從沒有聽說過皇帝搬家讓臣子說了算的！

    趙毅彩差點(diǎn)蹦起來。

    太子繞過他往外走去。

    “殿下萬萬不可隨意……”趙毅彩追著出去，“再聽幾句，再聽幾句！”

    太子只覺蒼蠅在繞著自己飛，嗡嗡聲不絕。

    他朝后一擺手，“你做不了主就去后頭，”他隨意道：“找側(cè)妃定吧?！?/br>
    然后腳下半步不停，走了出去。

    趙毅彩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回憶起當(dāng)年來。

    “先帝登基時，也是如此?！?/br>
    他臉色掛著溫柔的笑容，“足足讓我在后頭追了半個月，才算是徹底敲定了大典事宜?！?/br>
    禪位詔書已經(jīng)昭告天下，再稱呼為‘皇上’就不太合適了，只能稱為先帝。

    侍郎合上書，扶住蒼老的上司，“大人，那咱們……”

    趙毅彩同他對視一眼，想了想，“那就……去找側(cè)妃吧，??？”

    宋春景終于回家了。

    此時已經(jīng)傍晚時分，太醫(yī)院早已下班。

    宋爹在門口等了許久，才看到他人影。

    載他回來的馬車格外華貴眼熟，一看就知道，是東宮的馬車。

    宋爹叫人扶著，往前走過迎他。

    宋春景下了馬車，站在他身前，喊了一聲，“爹。”

    宋老爺上下打量他，發(fā)現(xiàn)他略微黑了些，似乎比之前也有些瘦了。

    不過精神還算好。

    他蒼老眼皮遮掩住了大半眼睛，也擋住了大半朦朧的淚眼。

    “春景兒？”他顫顫巍巍喊了一聲。

    “嗯，”宋春景提高了些聲音，又喊了一次，“爹。”

    宋爹沒忍住，眼淚滿了眶，眼周圍的皺紋都被染濕了，暈染開一小片水漬。

    宋春景上前扶住他，剛一挨到小臂，便被宋爹緊緊抓住了手，“你這個不孝子，東宮的人都回來了，只有你和太子沒回來，爹派人去問了多少趟，都沒你的信兒，差點(diǎn)就活不了了……”

    說著，抬起手打了宋春景胳膊一下。

    他歲數(shù)大了，人精瘦，已是黃昏態(tài)。

    揚(yáng)起的手雖高，打到身上仿佛被輕輕拍了一下。

    宋春景沉默下來，心中責(zé)怪自己沒先回家。

    他抿唇片刻，解釋道：“兒子回來先去太醫(yī)院值班去了，才下班?！?/br>
    宋老爺根本不信，“你坐東宮的馬車，想必是去了太子那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