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抬眼看向他，垂下來的一縷頭發(fā)扶在耳邊，另一縷擋住微微發(fā)紅的眼角，交錯間露出烏黑瞳孔，眼神中的情緒轉(zhuǎn)瞬即逝。

    “……兒臣知道。”他回答道。

    皇后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父子二人。

    成蕓抬頭一看，她眼淚已經(jīng)又流了下來。

    與剛剛不同，此次洶涌且無過多激動情緒，眼淚卻順著蒼白面龐不斷淌下，一會兒就將身前衣襟打濕一片。

    皇帝也看著他們母子，吃力的抬起手來，皇后立刻上前，握住那手。

    兩手緊緊相握，又艱難的抬起另一手擦了擦她的眼淚。

    皇帝沉沉喚一聲：“太子?！?/br>
    “兒臣在，”太子低聲道：“父皇請講。”

    “荔王已經(jīng)壓到刑部大牢，此次宮中動蕩就交給你主審，只有一樣，務(wù)必給將軍府一個交代。”

    太子一頓，沒有問將軍府的事情，捧手回應(yīng)，“兒臣遵旨?！?/br>
    室內(nèi)外聽到的人皆是一驚。

    皇帝剛剛同荔王還說給他機會，此刻卻將審判事交給太子。

    守在窗外的李元昆站在陰影處垂下眼皮。

    他五指收緊深深掐入掌心。

    帝王多疑、無情，殺伐果決。

    剛剛單留荔王在室內(nèi)安撫，只為拖延時間等待太子歸來。

    太子回歸，無情的帝王便露出本來狠戾面目，將此案交給太子主審，這不是明著偏袒皇后，想要置荔王于死地嗎？

    鮮紅血液自掌心溢出。

    李元昆初覺疼痛，猛地松開手。

    他額角沁出細(xì)密汗珠，雙唇啟開一隙，深深吸一口復(fù)又吐出去。

    室內(nèi)皇帝深沉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清晰且不容置疑。

    “朕在位二十有八載，險遭宮中蕩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fù)存。然歷數(shù)昭明，朕年邁歷精之?dāng)?shù)既終，信可知矣，今退位，禪位于太子，望爾名播于無窮，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br>
    說完這話，他闔上眼，閉眼瞬間瞄了一眼皇后。

    “找禮部擇吉日上天壇，登基即可?！彼詈蟮?。

    皇后一動不動，似乎已經(jīng)成了雕像。

    太子沒有立即應(yīng)聲，他眉頭微微聳起，看著面前二人。

    皇后側(cè)頭看著他。

    太子目光幽暗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皇后不堪重負(fù)，避開目光，轉(zhuǎn)過頭看著皇帝閉上的眼和不再冷硬的面龐。

    皇帝呼吸漸勻，胸膛微微起伏。

    良久，太子跪在地上，深深叩了三個頭。

    他似乎有了決定，抬起頭，腰背挺直，低沉聲音道：“兒臣，遵旨。”

    寒翠宮中無人敢動。

    外頭小太監(jiān)進(jìn)來稟告，“皇上，受傷的宮人很多，太醫(yī)院忙不過來，請旨問是否能將一位太醫(yī)放回去幫忙。”

    皇帝沉著臉點一下頭，“趙仲留下即可?！?/br>
    這靜止局面被一語打破。

    許灼眼珠環(huán)視四周，告退回太醫(yī)院。

    臨走之際皇后看他一眼，那眼神許灼見過兩次。

    一次是決定給皇帝用藥之時，一次是趙仲不肯給皇帝服藥，皇后威脅要他命時。

    然而趙仲妥協(xié)了，因此沒有保下一條命。

    許灼也不知沾了什么霉運。

    簡直毒奶一個，奶誰誰成功不了。

    他當(dāng)即對著皇后重重一點頭，眼中含義呼之欲出：娘娘放心，下官嘴很嚴(yán)！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出去！

    皇后一眨眼，由他退了出去。

    此次宮變雷聲大，雨點小。

    以暗殺關(guān)鍵人物為主，因此動亂被壓下去的很快，沒有在宮外掀起太大波瀾。

    太子自出生便由無數(shù)德高望重的大師定下順風(fēng)順?biāo)拿鼣?shù)，此次作為這場陰謀里最要緊的人物，剛一進(jìn)宮，宮中一切卻都已塵埃落定。

    再次應(yīng)了順風(fēng)順?biāo)拿?/br>
    十分戲劇化。

    皇帝咳嗽兩聲，嗓子里似乎壓著棉花，非常沉悶嘶啞。

    趙仲上前查看，皇帝閉著眼道：“太子先退下，我有話同你母后講?！?/br>
    趙仲檢查完畢，答：“氣血上涌，沖擊胸部、腦部，要萬分小心調(diào)理?！?/br>
    皇后盯著太子，眼中之情非常不舍，口中含著千言萬語要說。

    太子半垂著眼，余光瞟了一眼他二人交握的手。

    “父皇、母后，兒子先回去換身衣裳?！彼嫱说馈?/br>
    皇后想了想，轉(zhuǎn)頭看著皇帝，嘴里交代：“叫太醫(yī)處理一下傷口?！?/br>
    “兒子知道?！?/br>
    太子群人擁簇出了寒翠宮內(nèi)室的門，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李元昆站在最靠邊的陰影里。

    不知道曬了多久了，額頭盡是汗珠。

    “將他抓起來，一并關(guān)到刑部大牢?！碧用鏌o表情道。

    大太監(jiān)悄悄對著太子解釋：“皇上之前吩咐，只關(guān)荔王一個就行，小王爺就不必關(guān)了?！?/br>
    “荔王也解釋了，此次進(jìn)宮救駕行動全是他一意孤行，同小王爺沒有關(guān)系?！贝筇O(jiān)再次解釋道，并加了一句：“皇上也應(yīng)允了?！?/br>
    太子看著大太監(jiān)。

    大太監(jiān)也看著他。

    “有沒有關(guān)系審過才知道，僅憑一張嘴怎么判定？”太子問。

    他說著話，伸出手來撣了一把自己的衣裳。

    態(tài)度十分隨意，語氣卻十分沉甸甸。

    根本沒有留出商量的余地。